意識到新帝似乎不願多談私事,初羽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流轉的微妙氛圍,便識趣地收住了話頭,轉而将話題引向新帝提及之事。
“臣女洗耳恭聽。”初羽微微欠身,纖長的睫毛在燭光下投下一片陰影。
新帝以拳抵唇,又咳了兩聲,那咳嗽聲在空曠的殿内顯得格外沉悶。
“昨日的時候......”他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朕派人徹查元寶構陷大将軍的證據,卻不想......”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龍紋扶手,“竟是一無所獲。元寶此人,倒是把痕迹抹得幹淨。”
新帝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陰翳,“眼下朕初登大寶,朝局未穩,若無實證便貿然定罪,我無法将他繩之以法了。”
初羽早已料到這般結果,此刻聽聞,心中卻比想象中平靜。見新帝面露愧色,她反倒展顔一笑,那笑容如三月春風,瞬間驅散了殿内凝重的氣氛。
“殿下,啊,如今該稱陛下了。”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尖,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讓緊繃的氣氛為之一松,“臣女明白陛下的難處。況且......”她眸光微黯,卻又很快明亮起來,“報仇雪恨,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臣女能等。”
新帝聞言,緊繃的肩膀明顯松弛下來,眉宇間的陰雲也散去了幾分。他忽然話鋒一轉,聲音裡多了幾分力量:“雖暫時動不得元寶一黨,但為胡大将軍平反昭雪,朕現在卻是可以做到的因為他們當初構陷胡大将軍之時,也是沒有确鑿證據。”
這意外之喜讓初羽渾身一顫,仿佛有電流從脊背竄過。她慌忙跪伏在地,錦緞裙裾在青玉磚上鋪展如花。“謝陛下隆恩!”聲音裡帶着壓抑不住的哽咽。
對她而言,報仇固然重要,但能讓大将軍的忠魂得以安息,才是真正了卻心頭大事。晶瑩的淚珠無聲地砸在地面上,濺起細小的塵埃。
新帝見她如此激動,心中也不由一軟,擡手示意她起身說道:“我們的關系,你不必多禮。”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發紅的眼眶上,頓了頓,又道,“胡大将軍一生忠烈,卻含冤而死,朕若不能還他一個清白,便是愧對這天下。”
初羽緩緩站起,指尖仍有些發顫,但眼中的光彩卻比方才更盛,“陛下聖明。大将軍若泉下有知,定也會感念陛下恩德。”
新帝輕歎一聲,目光望向殿外漸沉的暮色:“明日早朝,朕便會下旨,恢複胡大将軍的爵位,追谥'忠武',并命禮部重修其陵墓,以國禮厚葬。”
“忠武......”初羽低聲重複,喉間微哽。這是武将最高的谥号,象征着忠勇無雙、為國捐軀的榮耀。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鄭重地再次行禮:“臣女代胡家上下,叩謝陛下天恩。”
新帝微微颔首,卻又似想起什麼,眸色漸深說道:“不過,元寶一黨雖暫時動不得,卻也不能讓他們逍遙太久。”他指尖輕敲案幾,聲音低沉,“朕已命暗衛暗中查探,隻要尋到蛛絲馬迹,必會雷霆出手。”
初羽擡眸,正對上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鋒芒,心中蓦然一凜——這位年輕的帝王,遠比他表面看起來更加深不可測。
“陛下若有需要,臣女願效犬馬之勞。”她毫不猶豫地說道,眼中燃起堅定的火焰。
新帝唇角微揚,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好,朕記下了。”
殿外,暮色已深,宮燈再次亮起,将兩人的身影拉得修長,她們竟然交談了整整一個白天。
夜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卻也吹散了先前的沉悶。
第二日,新帝登基。
因是女兒奪了父親的權,這場登基大典并未如曆代帝王那般聲勢浩大。沒有萬民朝賀的盛景,沒有鐘鼓齊鳴的恢弘,甚至連禮部拟定的繁複儀程也被削減了大半。新帝隻着一襲素色龍袍,在太廟前焚香祭天,而後便登上金銮殿,接過傳國玉玺,正式承繼大統。
朝臣們立于殿中,神色各異。有人低眉順眼,不敢直視這位以雷霆手段奪位的女帝;有人目光閃爍,暗中揣測新朝的風向;亦有人面色陰沉,袖中拳頭緊握,顯然心懷不滿。
然而新帝并未在意這些暗流湧動的目光。她穩穩坐上龍椅,目光掃過群臣,清冷而堅定。
新帝登基後的第一道旨意,便是為胡大将軍平反。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胡大将軍一案,牽連甚廣,先帝在位時無人敢提,如今新帝甫一登基,竟直接翻案?
禮部尚書元寶臉色驟變,下意識擡頭,卻正對上新帝那雙幽深如寒潭的眼睛,心頭猛地一顫,連忙低下頭去。
新帝并未理會衆人的驚愕,繼續道:“胡大将軍一生忠勇,卻遭奸人構陷,含冤而死。今日,朕追複其爵位,賜谥“忠武”,以國禮厚葬,其族中受牽連者,一律赦免,并酌情撫恤。”
她的聲音并不高,卻字字如鐵,擲地有聲。
殿内一片死寂,無人敢出聲反對。
元寶額角滲出冷汗,袖中的手微微發抖。他本以為新帝根基未穩,不會貿然翻案,卻不想她竟如此果決!
而站在殿末的初羽,聽聞此言,眼眶微熱。她低垂着頭,唇角卻輕輕揚起。
這天下,終究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