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永安帝唯一的嫡親外甥,外加晏國公府本是勳爵人家中最為顯赫的其中一族,晏時錦自前些時日回京之後,可謂是衆人矚目的所在。
春日宴特意提前在今兒個這殘雪未化的寒冷天舉辦,也是有太後等不及,要順帶着大家熱鬧一回為他接風的意思。
晏時錦入宮給太後請了安,在春禧殿甫一露面,刻意過來與他說話的人便絡繹不絕。
他生性不喜交際熱鬧,況且找他的人皆有拉攏或攀附之意,故趁宴席還未開始,索性帶着侍從過來這養性齋東面的抱廈,躲個清靜。
桌上茶香袅袅,窗外樹影斜映,遮避了光線,室内一片黑暗,他擱下茶盞,準備閉目養神時,窗戶突然被打開。
刺眼的光亮中,一雙雪白的手先從外扒了進來,緊接着,是一張雪白的臉,最後,一整個雪白的身影從窗沿上翻滾而下。
紀雲瑟那時正專注地翻窗,冷不丁被突然發出的男子聲音唬了一跳,顧忌到屋外正在尋她的裕王,才沒有叫喊出來。
她立刻轉過身,緊靠着背後的檻牆,順勢拔下了鬓邊的一支珠钗,悄悄握在手中。
待眼睛逐漸适應了屋内的亮度後,她看清楚了端坐在圈椅上的人,竟然有些面熟!
這不就是剛剛與裕王說話的那個峻臉男子麼?
黑狐大氅被擱在一旁的圈椅上,他身着飛魚服,雙腿自然地交疊,姿态閑适地靠着椅背,手肘撐在扶手上,指節一下一下地敲擊着額角,向她投來審視的目光。
見他并沒有要動的意思,紀雲瑟稍稍放下心來,畢竟她和這男子同處一室,又是個看起來十分精壯之人,萬一他突生惡念欲行不軌,她單靠一支珠钗根本無法自衛。
男子眼中的不悅清晰可見,必是怪她打擾他了,紀雲瑟露出一絲笑:
“抱歉,我不知道屋裡有人。”
晏時錦“嗯”了一聲,繼續假寐,他無意與她計較,都是來宮裡赴宴的,既然他可以來此躲清靜,這女子自然也可以。
雖然,她進來的方式有些特别。
就在晏時錦以為,凡事有個先來後到之理,這女子會識趣自動離開時,卻并未聽見開門的聲音,反而聽她長籲了一口氣,在他手邊擱了茶水的方桌旁坐下。
既然這男子對她并無興趣,紀雲瑟思及屋外的裕王,便大着膽子留在屋子裡,等着到午間宴席開始時,再回春禧殿。
屋子裡點着炭盆,再加上她方才一路小跑着過來,此刻,紀雲瑟覺得身上有些熱,見男子阖目不語,便脫下了鬥篷。
淡淡的茶香沁鼻,她看向茶盤上倒扣着的幾隻幹淨的白瓷茶盞。
一陣清靈的水聲傳來,晏時錦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這個陌生的女子,已脫下外衣,自己取了個杯盞,倒了一杯茶,正往唇邊送。
見男子皺起了眉頭,紀雲瑟眨了眨眼睛試探問道:
“我有些口渴,你不介意我喝你兩杯茶吧?”
說罷,也不管他應不應聲,一飲而盡後,又徑自倒了兩杯飲了,才算解渴。
她一路走來寒風凜冽,進來這屋子裡炭火燒得足,不覺口中幹澀,想着此人既然不是皇子王爺,不過跟她一樣是臣屬,她就不算犯上僭越,便大着膽子喝了他的茶。
更重要的是,這男子看起來正經十足,毫無邪念,也不可能預判她會突然進來,她自然放心茶中無毒。
晏時錦從未遇見過這等無知無畏的女子,竟一時不知用什麼語言回應,況且這是在宮裡,他亦無權趕人。
隻望這女子喝了水,自覺離開。
不過,白瓷盞沿上留下的那抹與她的嘴唇一樣的紅色,讓人看着心煩,他撇開頭,繼續閉目養神。
紀雲瑟倒是有些好奇地細細打量起他來,剛剛在春禧殿離得遠,這樣面對面地瞧着,不禁感歎這人實在是副好樣貌。
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在光影交錯間,男子側顔顯得愈發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不得不承認是一張好看到極緻的臉,隻不過配上他淡漠疏離的神色,生生減了幾分斯文,多了幾分淩厲。
而且,寬肩細腰,雙腿修長,身材也不錯。
隻可惜,他不喜女色。
紀雲瑟悄悄将手裡的珠钗重新簪入發髻中。
察覺到女子的目光頻頻落在自己身上,晏時錦不禁又皺起眉頭,罷了,她不走,他走。
他放下原本交疊在上的腿,正想起身時,聽見了門外傳來說話聲。
“見過裕王殿下。”
是他的侍從紫電的聲音。
“你家主子在裡面?”
是裕王趙檀。
紫電道:
“是,王爺,世子在此休息片刻。”
趙檀道:
“正好,本王找他聊一聊。”
腳步聲靠近,紫電自然不敢攔,晏時錦目光中閃過一絲不耐,下一瞬,門吱呀被從外推開,一個微胖的身影走了進來。
幾乎就在同時,伴随着一股幽香拂過,那女子飛快地藏在了他放狐氅的椅子後,還伸手将他的狐氅扯了扯,直到遮住了她整個嬌小的身子。
晏時錦不由得蹙眉:
“……”
事出突然,紀雲瑟來不及思索,隻知道她不想看見裕王,環顧屋内一圈後,一目到底,發現隻有男子的黑狐大氅後,能藏個人。
“子睿,原來你在此,讓本王好找呐!”
趙檀滿臉堆着笑走過來,晏時錦起身微微颔首:
“裕王殿下。”
他和幾個皇子從小在宮裡一同長大,永安帝特地囑咐了讓他們兄弟之間不分君臣,不拘虛禮。
趙檀看着他那張比積雪還冷的臉,就知他素來不喜跟人應酬的性子,是一點兒都沒改,淡笑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來,坐下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