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表演還在繼續,燈光氤氲,彩光混着機器制造的白霧在舞台周圍營造了一片朦胧。桌上四處是酒盞,随手拿點東西,響起一陣玻璃碰撞聲。
何昱不知是怠惰還是酒精上頭,斜斜歪歪地靠在皮質沙發上,大敞着兩條腿,四肢攤開,幾乎軟成一灘。
這姿勢簡直讓人難以直視,鄭淇想提醒讓他把腿收收,已經快把他擠出沙發了。
何昱突然轉過頭來對着他笑,笑容沒有剛才喝酒時那麼放蕩,但眼角眉梢都帶着淺淺上揚的幅度,平時隻會暗暗低垂的眸光此刻亮得驚人,眼底層層疊疊都是輕松和惬意。今天剛剛修剪完的清爽發型露出幹淨的上半張臉,讓人無法挪轉目光。
他看多了生氣的何昱、冷淡的何昱、戒備的何昱、刻薄的何昱……唯獨少見今天笑容奕奕的何昱。
何昱執着于把自己的瞎子過河胡亂折騰的酒給鄭淇嘗試,他隻得順從接過,淺淺抿一口。
沒什麼特殊的味道,就是苦澀的酒精味,從嗓子眼直入頭皮的苦,刺激得人眼眶發熱。
酒氣似乎伴随着何昱的動作萦繞開來,圍繞着卡座四周,連帶隻喝了一口的鄭淇都感覺到了微醺,頭腦陣陣發蒙。
“帥哥,請你們喝一杯?”一道女聲打破無聲的氛圍,鄭淇像是被潑了一把冷水清醒過來。
他擡眼望去,原本笑着的表情略顯冷淡。
問的是個短裙吊帶的清麗女孩,妝容秾麗但笑得可愛,提着瓶啤酒。
對上他的臉,女孩露出幾分驚訝,她沒想到近距離看到的人意外地年輕,甚至像不到二十的少年,之前隻覺得遠看依稀挺帥。
沙發上的人更是明耀到讓人轉不過眼。
何昱看起來似乎是有點困了,蜷起一條腿半閉着眼,玩手機沒吭聲。
鄭淇更是第一次來酒吧,毫無經驗,但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陌生人的搭讪。
“不了,我們馬上要走。”他禮貌婉拒。
“再玩玩呀,等會兒十一點店裡還有其他節目呢。你是第一次來這吧,我經常來這兒玩,特别有意思,咱們搭個桌,我給你們介紹。”女孩歪着腦袋沖他眨眨眼,聲音又輕又柔,擡腳就想往裡面走。
“吵死了。”沒擡頭的何昱冷冷的聲音響起,冰淩般插入對話。
他像是沒什麼力氣地說了這句,但冷淡的态度讓在場每個人都能清晰感受到。
鄭淇隐蔽地勾了勾唇,轉頭對女生面露歉意,再次表示他們不方便一起。
女生自讨沒趣,也沒了好臉色,但不太舍得就這麼走,“能加個微信嗎?我們下次再一起玩呀。”
“不玩微信。”何昱翻了個身,半躺在沙發上盯着手機,明晃晃屏幕上是熟悉的聊天界面,“他也不玩。”
“……”不給情面到這種程度,再傻都知道這是在明晃晃地趕人了。
偏偏另一個小哥隻是對着那個冷臉的男生笑,幾乎不給她半分餘光。
女生憤然離場,臨走時低罵了一句,“死基佬。”
“哇哦,要是徐岱儒在這裡這不得打上一架。”何昱強調拖了老長。
鄭淇再也憋不住,噗嗤笑出聲,抱着肚子笑癱在沙發上,整個人倒向何昱。
“你喝上頭了吧。”何昱嘲道,縮了縮脖子,讓自己避開那人撲過來的氣息。
被前十分鐘還醉得胡言亂語的人說自己喝醉了,更好笑了。
鄭淇也不知道自己是被擊中了哪個笑點,本來不想笑的,這會兒一時半刻完全停不下來,直往沙發上倒。大概是被空氣裡的酒意感染,什麼都不想,直想把滿腔的快樂情緒釋放出來。
何昱本就頭腦發昏,這會兒懶得理他了,自顧自刷了會兒常用的軟件。
大數據給他推送了大量新店的帖子,看來今天來店裡的粉絲着實不少,封面上大多是熟悉的磚畫和徐岱儒表演。
半醉半醒間,一張帖子的封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好像是兩個人的側影……
界面蓦然一黑。
一通來電占據了屏幕,來電人爸。一瓢冰水瞬間把他從頭到尾沖了個徹底。
上一回同樣的電話還是剛入學在辦公室裡用座機接的,而他手機上的來電,大概得追溯到一年之前的回憶裡了。
上面的單字像是遙遠又陌生的符号,所有被壓在記憶深處不願翻出來的畫面噴薄而出,将他淹了個徹底。
“讨債了的來了。”沙發上的人聲音還是懶散的,但話裡的冷意還是把鄭淇凍了個正着。
“讓讓,我起來接個電話。”
鄭淇緩了緩,冷靜下來,起身撞上對方重新漠然的眼神。
“要去外面嗎?”酒館裡人聲喧騰,駐唱歌手暫時下台休息但背景樂仍然沒有停下來。
何昱說:“不需要。”
話落,他直接當面接起來電。
“喂。”
“嗯,在外面。”
“她倒是挺閑,不管公司不管她老公,天天管我在幹什麼。”
“還好。”
“說了什麼?”
“那挺牛逼啊,我都不知道的事,直接給我傳國外去了?”
“我怎麼知道,誰告訴你們的就問誰去。”
“是啊,人生那麼多可能性,誰說得準我哪天就會是。”
……
何昱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中間有幾個瞬間抽了抽嘴角,神情像是要扭曲起來,不過下一秒又恢複如初。
“我不吵架,以後也不會吵。因為我說了,你們管不着,讓我沒學讀你們也管不着。就這樣。”何昱用着輕描淡寫的語氣講完,便先按斷了電話。
人聲嘈雜,鄭淇隻能模糊聽到何昱自己的聲音,但最後半分鐘,他聽到了電話那頭控制不住音量的怒吼和咆哮,像在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