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招待夏沐母女，阮思娴做了一大桌拿手好菜。夏念茹看着她那雙常勞作顯得粗糙的雙手，心疼地皺起眉：“娴姐，你是生怕餓着我們母女嗎？”

阮思娴解下圍裙，眉宇間滿是欣喜：“今天第一次見到沐沐，我也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就都做了點。”

夏念茹指着一旁端坐的夏沐，說：“她倒是好養活，除了魚什麼都吃。”

阮思娴一愣，瞥一眼擺在中間的那盤清蒸鲈魚，尴尬道：“沐沐不喜歡吃魚嗎？不好意思啊，阿姨剛剛才知道。”

夏沐扯了扯唇，說：“沒關系阮姨，我可以吃其他。”

“她小時候可喜歡喝魚湯了。”夏念茹說：“那會兒她才四歲，我事業又剛起步，舞團裡事太多忙不過來，我就找了個保姆照顧她。我也沒想到那阿姨這麼不靠譜，我讓她給沐沐煲點魚湯喝，誰知道那阿姨居然喂沐沐吃魚。鲫魚那刺多可怕啊，阿姨也不給剔幹淨就喂給孩子吃了。孩子小嘛也不懂這些，一口魚肉下去就卡住了，後面我把人送去醫院才弄出來。就因為這個事吧，從那以後她就再也不肯吃魚了。”

說到這，夏念茹突然長歎口氣，看着身旁悶頭不語的夏沐，愧疚地說：“這事說到底還是怪我，怪我沒時間照顧好你。”

她摸摸夏沐後腦勺。

吃魚被卡住喉嚨不算什麼稀奇事，但因為一次被卡就再也不敢碰魚，聽上去就有點矯情了……夏沐不喜歡把小時候的糗事擺到台面上來說，尤其是當着剛初次見面的阮思娴和褚虞。她不着痕迹地躲開夏念茹的手，小聲嘀咕：“都過去這麼久了。”說這些做什麼？

夏念茹嘴唇動了動，還想再說點什麼。

阮思娴腳尖踢踢對面的夏念茹，成功制止了對方絮叨，笑着對夏沐說：“以後沐沐找個會幫她挑刺的男朋友就好了。”她把其他菜換到了夏沐面前，“來沐沐，嘗嘗其他的，就當是在自己家，别客氣。”

怎麼能是自己家呢？在家裡，夏念茹從來沒有給夏沐做出一頓飯。

阮思娴笑容很有感染力，連眼角皺紋都是那麼迷人。她無疑是一個勤勞且疼愛子女的好媽媽，溫柔，親切，讓人如沐春風。

夏沐知道阮思娴說的不是客套話，但還是堅持着禮貌：“謝謝阮姨。”

阮思娴看她的眼神像在自己家孩子：“快吃吧，别餓壞了。”

從京市到南城輾轉六個七小時，除了早上簡單吃了份早餐，期間夏沐什麼主食也沒碰過，胃裡早就空空如也。但可能是因為暈車後遺症，她并不覺得很餓。

夏念茹吃了口魚，含在嘴裡半天才舍得咽下去，微眯着眼感慨道：“好久沒有吃到這麼美味的菜了。”

阮思娴聽了很欣慰：“喜歡就多吃點，你看你，瘦得都皮包骨了。”

夏念茹是一名舞者，對于身材管理嚴苛到了變态的程度，吃東西也挑剔，不過今天是個特殊日子，老友久别重逢，讓她心情大好，一口菜配一口米飯吃得很香。

不得不承認阮思娴廚藝了得，入口的瞬間夏沐也被驚豔到了，但她隻吃了一口，厚重的油脂便勾起了胃裡的不适，胸口悶悶的，想吐。

暈車的感覺又泛上來了，她強忍着咽下了嘴裡的食物，又不擔心被人看出來，低着頭，飄忽的眼神在桌上尋找可以喝的東西。

“要喝湯嗎？”

體貼的詢問從正對面飄了過來，像是看穿她現在急需什麼一樣。夏沐倏然擡頭，撞進一雙帶笑的眼眸。

褚虞指了指她左手邊的砂鍋，說：“這個是冬瓜排骨湯，沒那麼膩。”

……難道她看出自己胃口不好了嗎？夏沐快速瞟了眼沉浸式聊天的夏念茹和阮思娴，壓下心底詫異，看了褚虞兩秒鐘，輕“嗯”了聲。

褚虞莞爾，重新拿了個幹淨的碗幫她盛湯。

“謝謝。”夏沐雙手去接。

褚虞把湯遞過來時提醒她小心燙，但夏沐還是被燙了下。

“燙着了？”褚虞微怔。

夏沐微微蹙起的眉心又慢慢舒展開，對上對方擔心的目光，搖頭：“沒事。”

在她放下碗時，褚虞掃了眼她掌心，見沒有發紅，才放下心，又去給兩位長輩盛湯。

菜太多了，四個人吃飽喝足，桌上還剩很多沒吃完。倒是那盤魚被吃得精光，可見肉質鮮美。

夏沐默默看着留在盤裡那一根根又細又長的魚刺，心裡毛毛的感覺。

再好吃她也不願碰。

後來夏沐終于再次嘗到了魚肉的鮮美，是在褚虞成為她女朋友之後。

今天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阮思娴那句不經意的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一語成谶。

褚虞是個細心體貼的人，後來每一次吃魚，她都會事先挑好了刺再放進夏沐碗裡。

從小到大，夏沐接觸過那麼多的人，從來沒有一個像褚虞那麼細緻入微地對她好，把她捧在手心，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間溫暖。

那是全世界對她最好的人。

可到最後，傷她最深的人卻是夏沐自己。

……

飯後，阮思娴開始收拾殘局。

夏沐站起來想幫忙，被阮思娴阻止：“坐下坐下，我來就行，别髒了你的手。”

白吃白喝還不幹活，夏沐覺得這樣不好。

夏念茹突然插了句：“你沒做過這些，别給你阮姨添亂了。”

夏沐伸出手的手收了回來。

褚虞瞥了眼表情有些僵硬的夏沐，沖她笑了下，按住阮思娴忙碌的雙手，說：“我來吧，你陪夏姨她們聊會兒天。”

跟自己親閨女就沒什麼好客氣了，阮思娴把剩下的工作移交給褚虞。

褚虞那雙手看着一點都不像是會做家務的，但她卻做得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桌面清理幹淨了。

夏沐看着褚虞把吃剩的飯菜打包好放進冰箱，又看着她抱着鍋碗瓢盆進了廚房，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再說出要幫忙的話。

褚虞進去洗碗了，夏念茹和阮思娴隔着餐桌聊天。

“怎麼不見她奶奶？”夏念茹問。

阮思娴抽了張紙擦拭桌上殘餘的油漬，說：“這不是放暑假了嘛，她小姑孩子沒人帶，老太太就自告奮勇去幫忙帶小孩了。”

夏念茹似乎對老太太的事并不是很關心，話鋒一轉，又問：“那他呢？”

阮思娴與她對視一眼，瞬間就明白她說的是誰：“公司最近人手不夠，他跟司機去外地送貨了。”

“哦。”夏念茹單手支着下巴，狀似無心問：“他對你好嗎？”

阮思娴羞澀地低了低頭，彎唇，說：“挺好的。”

然後夏念茹就不說話了。

夏沐聽不懂她們在打什麼啞謎，隻覺得自己坐在旁邊有些多餘。

夏念茹和阮思娴是小時候的玩伴，後來夏念茹去京市學跳舞，在京市定居後兩人就分開了，十幾年沒見，好姐妹還是有說不完的話，從當下聊到未來，又從未來聊到從前……

她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漸漸忽略了旁邊還有個晚輩。

夏沐本來話就不多，秉承着長輩說話小孩别插嘴的原則，她一句話沒說。

廚房裡傳來乒乒乓乓和嘩嘩的水聲，是褚虞在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