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廠獄。
夏竹很驚訝自己還活着。
換成你,你也會驚訝的。
不放過任何一寸皮膚,絲絲入扣的折磨。
每一刻的光陰都被無止境地拉長,深入骨髓的痛苦延續到時間的盡頭。
朦朦胧胧,極緻的痛苦中無數次的黑暗和清醒。
他不是人,他是一塊受刑的肉。
每一次被花樣百出的手段再次喚回意識,夏竹都很驚訝:自己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居然還能醒過來。
讓人痛苦容易,讓人死容易,讓人痛苦卻無法死去,生不如死而沒有盡頭才是最難的。
東廠廠獄,名不虛傳。
夏竹驚訝于自己還活着。
夏竹痛恨于自己還活着。
何必如此呢。反正最終都會歸于塵土,為什麼不肯痛快地給他這樣的結局呢?
他的眼前發黑,他好像能看到東西,又好像看不到。
他的耳側有着無數雜聲,好像聽到誰在哭泣,又好像聽不到。
他在朦胧中忽然意識到,啊,确實是有哭聲的。
是春蘭的哭聲。
春蘭也受了同樣的折磨,沒有一點比他要輕。
這麼一想,這麼一想,他最好還是能多活一陣的。
反正最終都會死的。與其白白沒了性命,不如多撐一陣,拿去用用,想辦法留春蘭一命。至少讓她少吃點苦頭。
死一個,總比兩個都死了強。
疼一個,總比大家都疼要好。
到百年之後,菊姐姐梅妹妹也下來了,他也能挺直腰闆說一句,他是護住了春蘭的。
哼哼,春蘭沒用,沒護住他,但他可是護好了春蘭的。
想到這兒,他頂着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磋磨成碎渣似的痛苦,透過滿臉的鮮血,勉強睜了眼。
眼前一片血紅,模模糊糊的,什麼都看不清。
可他還是竭力張開嘴,拼盡了力氣驅動着慘叫到腫起的聲帶,發出砂子般幹澀而嘶啞的聲音。
“真的……都是我做的……”
他無數次地重複。
“是我……一個人……”
在混沌的意識中,他仍因怪物說過的話而恐懼。
哪隻手寫的信,斷手。
哪張嘴造的謠,斷舌。
他有沒有被斷手呢?他已經感覺不到了。他渾身都在疼,别說少隻手,即便是被削成了人棍,他也一點都感覺不到了。
可是……不要割春蘭的舌頭呀。她唱歌多麼好聽,在倚翠樓那會兒光靠一副好嗓子就留得了清白之身。那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錢。
若是不能唱了……甚至人都成了個啞巴,她可要怎麼辦啊。
一時間,他打了個激靈,忽然就又拾起了幾分力氣。
“都是我做的。”他竭力嘶喊,卻其實隻發出了很小的聲音,“是我,一個人做的。她不會仿字,做不來這事。”
他說每一個字都要花了很大很大的力氣。他的喉嚨火燒火燎,氣流劃過聲帶,刀割一樣得疼。
他聽到春蘭聲嘶力竭的阻攔,罵他胡言亂語,說他腦子壞了,都是胡說。
你腦子才壞了呢。
快閉嘴吧你……安靜點。
他還想說什麼的,卻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在再次沉入深淵一般的黑暗中之前,夏竹混沌的内心中隻存下了一個念頭。
春蘭可真的是太吵了,吵得他頭痛。
所以……别再讓他看到她了。
在他走過奈何橋的時候,請千萬,千萬不要讓他看到她的身影。
求求了。
*
“他們妄圖害死你,你卻要為他們求情。”璧潤看着項翎,“為何?”顯然很不贊同。
“就讓他們走吧。”項翎道,“不在我身邊,不就害不了我了?”
說話的時候,項翎正壓在目标個體1139的身上,一顆一顆地解開他的扣子,用指頭在他的胸口上來回畫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