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印·心?”陶遠低聲重複了一句,提起的筆卻沒有馬上落下,擡眼看向站在邊上的新師侄,見她一張美人面木木地僵在那,一雙黑不見底的瞳孔呆呆地看着他,瞧着還有些滲人嘞。
“這張臉是畫得不錯。”陶遠先是笑了一聲,“不過少了一些活人的生機。”
“我已經顧郎才盡了!”顧夢真頂着大黑眼圈說。
陶遠無奈搖頭:“她沒有心,自然不會有臉。等你師父煉造了心給她,她便會長出自己的臉。如今的容貌再美也是假的,将就看看便是。”
顧夢真一懵:“啊?那我忙活了這麼久……”
陶遠搖搖頭說:“非也,面相在骨,我的意思是,你給她捏的這副好骨确實白費,不過皮相還是能用的。”
顧夢真“哈哈”苦笑一聲,可他捏骨花了七天七日,畫皮隻畫了一夜啊!
“還有這名……”陶遠朝小師侄意味深長一笑,“想讓石頭記事,須曆經滄海桑田、刻苦銘心,用這印字,慕雲是有幾分巧思。可此般痛苦,她當師父的,日後又如何忍心?”
顧夢真二懵:“……啥意思啊師叔?”
她師叔歎了口氣,阖眼蓋住思緒,提筆落下:
“世間一切不過鏡花水月罷了,還是叫映心吧。”
“本來就叫印·心啊……”顧夢真還茫茫然的,覺得大概是自己太久沒睡覺,有些神志不清了,等他接過令牌一看,才發現上邊寫的是“石映心”,更是懵地揉揉眼睛,确實沒看錯。
“等等,師叔……”
“乖師侄,師叔饑火燒腸,先去用膳了。”這麼大個人眨眼就不見了。
顧夢真:……
算了,反正不是他改的名,到時候師父問罪起來,就拉師叔墊背就是。
歸壹派的令牌用途廣泛:一是内門弟子身份符信,可憑此進出門派、通行八大洲;二是一個小小的儲物空間,可收納一些随身行李。
顧夢真把令牌挂在小師妹的腰間,靈光一點,小師妹身上的衣物就變成了他們門派統一的月白勁裝,原先是裝在令牌中的。
“不可弄丢了。”他叮囑了一句,看着小師妹拿起令牌琢磨,歎了口氣道,“唉,你這幅樣子,我也不好把你送去内門齋舍……看來隻能先在我的洞府住下了……可我也沒帶過孩子啊!”
小師妹似乎并不在意頭頂傳來的嘀嘀咕咕,用手指摸了摸刻在令牌上的三個字,觸感深淺起伏,她眨了下眼睛。
“你肯定不識字。”顧夢真苦笑一聲,從上及下地點着那三個字說,“石,映,心,這就是你的名字。”
石映心擡起眼看他,兩眼無神,雙唇輕啟:“石,映,心。”
“對,你是石映心。”
養石映心不是一件難事,顧夢真很快就發現了——說她是人很不準确,她更像一個木偶、傀儡,不用吃喝拉撒,甚至不用睡覺。往那一坐就是石頭,不用呼吸不用眨眼,隻偶爾有人路過時,她擡眼瞧一瞧,也不說話。
後來顧夢真和她說:“我是你師兄,你見到我要問好。”
她便記住了,于是每次顧夢真路過時她都會問好:“師兄好。”
省心,太省心了。
不過這樣子是沒辦法上學堂的,顧夢真隻好把她放在洞府之中,漸漸地也忘了她的存在,隻要瞧不見就不放在心上。
有一日顧夢真晚歸,屋裡黑乎乎的什麼也瞧不見,他困得淚眼朦胧,打着哈欠走進門,本想着直奔卧房睡覺,路過椅子邊上被她一聲冷飕飕毫無感情的“師兄好”吓了一跳,瞌睡蟲都跑了:“你!你怎麼……唉……”
沒話說。
又有一日,他覺得一直讓人待在屋子裡不太好,于是就在晨起旭日初升時拎着椅子和小師妹一起到了院子裡,很貼心地和她說:“石頭師妹,多曬曬日光對身體好!”把人往椅子上一摁就去上課了。
午後下了大雨,顧夢真灰頭土臉地從煉器房出來,就着雨水洗了把臉,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茫然地想不起什麼,轉頭又進了屋裡。等天黑之後回到洞府,瞧見還坐在院子門口淋着雨、渾身濕漉漉的小師妹時,他腳下一滑,癱坐在地:
“下雨了不會往家裡跑——嗚!”
師父啊,你何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