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濤縣衙後/庭,李大将軍欹卧紫檀交椅,手邊青瓷茶瓯裡浮着兩片雀舌。
縣令弓着腰遞過茶碗,殷勤地在旁邊招風打扇,恭維道:“大将軍當年三日破北宛大營的英雄事迹,下官每每想起都熱血沸騰!此番偃州流民作亂,幸有大将軍神兵天将……”
李策根本沒仔細聽他說話,他仰起脖子,一口把茶水飲盡,半合上眼假寐。
大昭立國之初,太祖主張“兵農合一,寓兵于民”,實行農軍輪戍制,士兵平時務農,戰時出征。但到了後期,由于鄰國和藩屬國逐漸發展壯大,又加上先帝希望擴張領土,而戰鬥力逐漸下降的鄉兵便不足以震懾諸國,為大昭開疆拓土。所以先帝又采取募兵制,招募職業軍人。但由于先朝乾元末年的動亂,皇權并沒有被順利交接,到了高陽年,掌管大昭軍隊的并非先帝的子孫,而是李策。
李策其人,出身寒微,不過束發之年即随兄長投身行伍,南征北戰,他在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已經在軍中樹立了很高的威望。乾元末年的奪嫡之争,正是他出兵幫助今上繼位,而在今上繼位之後,軍權似乎也理所應當且不容置疑的歸于他手。
這當然引來了皇帝的忌憚,君臣之間暗流湧動,相互猜忌。皇帝不斷削減軍費,裁減兵員,而李策則迫切擴軍,用以壯大自身勢力。這次偃州民變,他之所以不願輕易出兵,有兩方面的原因:第一點原因是他不想因為這場戰争削弱自身實力,而讓他人趁虛而入。第二點原因還是想向皇帝敲竹杠,趁機要求增加軍費。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敢讓月暄出兵。月暄的祖輩是西南古國的後裔,他們在世宗朝向大昭稱臣,被封為南山王,世代鎮守雲中鎮,至今已經将近二百年。大昭曆代帝王對南山王一脈十分忌憚,先帝多次對他們進行打壓,月暄年少時就曾被強行扣留在京城清都做質子。
李策與月暄素來不合,兩個人互相看不上對方。但不可否認的是,李策對這個人的心計與能力心存忌憚,所以當他聽說月暄奉召出兵後,很快便帶兵南來。他此番南下雖隻攜兩萬精兵,卻教軍旗遍插三十裡連營,聲勢唬人。至于月暄所謂的二十萬大軍,更是聽聽便罷。像李策這樣的老丘八,隻消在城樓上打眼一瞧,便知對面虛實。可見二人此次出兵都多作威懾之用,打起來的概率微乎其微。
李策更好奇的是月暄究竟想幹什麼?自從今上繼位之後,月暄隻管自掃門前雪,已很少再涉足中原之地。他此番聽召出兵,想來不是給皇帝做白工的,日後勢必要在清都橫插一腳!李策心中暗罵:狗皇帝還嫌清都不夠亂,就會攪混水!
那縣令見李策心情不佳,忙朝身後屏風那處使眼色。屏風後面很快走出一個水靈靈的小媳婦,看年紀不過十八九,容色雖隻三分,情态卻有八分嬌媚。她穿紅着綠,梳了個婦人發髻,腰肢款擺,袅袅婷婷地走過來,朝李策盈盈一拜,溫聲軟語地喚了一聲大将軍,便伸出一雙帶了翡翠镯子的柔荑小手去倒茶。
李策懶懶的掀開眼皮一瞅,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揮手把人擋開,指着縣令笑罵:你個老棺材瓢子,真夠埋汰的!
李策說話太糙,縣令尴尬地笑了,他見李策對此并不受用,可見人是用不上了,便忙叫那婦人退下,打了個圓場:“鄉野婦人,不識禮數,伺候不周,比起京中差得太遠,叫将軍見笑了。”說罷,他自己過去彎腰把李策的茶續上。李策撇撇嘴,懶得搭理他。
這時門開了,李策的副将燕度與一名少年走入。燕度使了個眼色,縣令便自覺領着屋内侍者退下,隻餘三人在内。
李策見狀,稍稍正坐,問:“何事?”
燕度尚在斟酌詞句,他身側少年已無所顧忌地跨步上前,大落落地道:“爹,不好了,陛下讓咱們即刻班師回朝。”
說話的少年身形颀長,觀之唇紅齒白,風姿潇灑,樣貌與李策有七八分相像,正是其獨子,李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