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策率一衆親信聲勢浩大地從太極殿出來走到禦道上。往日,這幫人定是談笑風生,旁若無人,引得路人側目。然而今日,他們個個神色陰沉,安靜如雞。路過的官員見狀,俱是退避三舍。
不妨一道清朗的嗓音突兀地打破了沉寂,遠遠喚道:“李大人,留步啊……”
誰敢觸這尊煞神的黴頭?
李策緊擰眉毛,扭頭看去,隻見殿柱旁,月暄正倚欄而立,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他身着一襲暗紅織金雲紋袍,袍角在穿堂風中翻飛,金線映着日光,忽明忽暗。月暄身側還站着蘇名,但他不若南山王從容潇灑,而是眼神飄忽,左顧右盼,無論如何也不肯直視那群“兵痞”。
月暄這人好像永遠不會動真怒。即便天塌下來,他也能端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招牌表情。他見李策駐足,便緩步從檐下走出,官靴不疾不徐地踏過金磚,閑庭信步。蘇名遲疑片刻,方才小跑着跟上他。
李策見月暄迎面走來,火氣未消,惡聲惡氣地說:“你幹嘛?!”
月暄生了一雙桃花眼,眼角微挑,笑眼彎彎的樣子有點像李策年少時在朔州打獵遇上的雪狐,有名貴的皮毛,優雅的儀态。它靈動狡黠,肆意穿梭于茫茫雪原,看得見、摸不着,直待他追得氣喘籲籲、筋疲力盡,那狐狸才停爪不前,扭頭幸災樂禍地朝他發笑。
月暄的目光卻越過李策,落在捂着腦袋、滿眼怒火的李湍身上,溫言道:“不過是來瞧瞧令郎的傷勢罷了,李大人何故如此戒備?”
李策心說這混賬莫不是記性不好?兩人方才還勢同水火,這會兒他竟又嬉皮笑臉起來。李策叫嚣道:“你是魚嗎?”
李策兩手叉腰,梗着脖子看向月暄,他的精神和肩膀都緊繃着。月暄則雙手松握身前,歪頭看他是如何氣急敗壞。
月暄慢條斯理地說:“口舌官司而已,何必要記仇?我今日前來,不過是好心提醒李大人一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李策警惕地眯起眼看他:“你這話什麼意思?”
月暄不答,仰頭望天,作思索狀,過了良久,才幽幽歎道:“你以為年初連日廷議,陛下當真一無所獲?十六年間,數千萬兩銀子的調動、運輸、分發,牽涉百餘名官員的案子,連個抓手都找不到?”
李策扯動半邊嘴角,冷笑一聲,鼻翼邊延伸而下的紋路顯出很深的溝壑:“唬我?你當我李某人是吓大的?”
一旁的紀良忍不住了,也說:“大王,清都閉城期間,禁軍未能全力配合康王之事,我已自請領罰辭官。偃州民變,燕将軍先率三萬屯武卒南下,後大将軍親領危山軍平叛。不論你等滿意與否,五百萬軍費開支,皆是軍中必需!至于那些捕風捉影的閑話,所謂天下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若無大将軍坐鎮,軍中二十萬兄弟,還真沒人能鎮得住!”
紀良兩手抱臂,神情睥睨,理直氣壯地把這話說完,還不忘瞪一眼月暄身邊的蘇名。蘇名敢怒不敢言,默默翻了個白眼,權當沒瞧見。
紀良話糙理不糙,皇帝行驅虎吞狼之策,借月暄的力打壓李策的勢焰,但另有以薛、王、裴、謝四家為領袖的四道士族也正坐山觀虎鬥,一旦有一方虛弱落敗,他們就會一擁而上,将之啖血食肉。高陽帝是要打壓李策不錯,但必須拿捏好度,否則必定殃及自身。
月暄對紀良的激憤渾不在意:“正因如此,陛下才遣我為李大人指條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