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城。
黑沉沉的夜色像塊浸透了墨汁的破爛抹布,把天地裹得嚴嚴實實。隻有不知何處傳來的隐約号角聲,正撕扯着夜的寂靜。
數不清的反賊從暗處鑽出來,像洶湧的蝗群,借着慘淡的月光撲向燕北鐵騎駐紮的營寨。
寨牆上的陳陟按劍而立,目光凝重地掃過城下如沸鼎般的戰場。
這回他們竟是豁出命來了……
陳陟後脊梁骨突然竄上一股涼氣——不對勁!這并非尋常的夜襲!
心念電轉,他心頭猛地一沉,嗓子眼裡迸出一聲低吼:“備馬!随我往平城方向!”
馬蹄聲炸雷似的在營地裡炸開。陳陟翻身上了戰馬,身披玄甲,手提丈餘長的镔鐵大戟,千把号親兵跟着他旋風般沖出營寨。一行人直撲營地外圍的一處高坡。
夜風刮得人臉蛋生疼,将士們的披風在身後撲啦啦亂響。
坡頂上,陳陟勒馬駐望,渾身血液都凍住了。隻見通往平城的官道上,數不清的火把鬼火似的晃悠,連成一條望不到頭的火蛇!火光裡人影綽綽,馬嘶人喊混着鐵甲碰撞的動靜,順着風飄過來……
這陣仗,少說也得有上萬人!
“李世恩這老賊!”陳陟牙齒咬得咯吱響,幾乎從齒縫裡迸出聲音。
他懷疑李世恩已然棄堅城而逃!而平城……恐已易主!
他猛地撥轉馬頭,吼聲劈開夜風:“鄭朝宗怕是已得了平城,正率主力撲我後背而來!”
“他後方必然空虛!快馬傳令陳朔,星夜疾馳,直搗平城!臨城方向,告訴胡安,頂住!給我死死頂住!縱戰至一兵一卒,亦不得後退半步!”
話沒說完,他的戰馬已經蹿了出去。陳陟的鐵戟往天上一指,炸雷似的一聲暴喝:“弟兄們,跟我撕開這道口子!”
陳陟一馬當先,身後千騎如決堤的洪流,驟然噴發,帶着千鈞之勢,排山倒海直撲下陡峭的山坡,義無反顧地撞向那支龐大的軍隊!
……
鄭朝宗騎在馬上,跟着中軍大隊在山路上疾馳。火把連成長串,馬蹄聲轟隆隆滾過曠野。昨夜李世恩那膿包不戰而逃,此等天賜良機他豈容錯失?
戰機稍縱即逝,他當機立斷,點齊全部精銳,連夜直撲臨城腹背,誓要活捉定國公陳陟!
鄭朝宗心想:陳陟小兒,今日便是你授首之時!
火把在明滅,映照着密集的人馬輪廓。變故來得太突然!
大軍東翼毫無征兆地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和嘶吼!喊殺聲、馬蹄聲由遠及近!
斥候滾落馬前,嘶聲急報:“定國公親率鐵騎破陣,直撲中軍!”
鄭朝宗臉色刷地白了。東營可是精銳中的精銳,居然一個照面就被攻破?這陳陟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他猛夾馬腹:“親衛營随我迎敵!斬陳陟者,賞千金!”
戰鬥最激烈處,已化為人間煉獄。陳陟所率鐵騎,人馬皆裹在玄色重甲之中,仿佛移動的鐵塔堡壘,他們的刀槍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所過之處血肉橫飛。
陳陟沖在最前面,手裡那杆戟舞得虎虎生風,每次揮動都帶起一片血雨。他和手下鐵騎硬是在亂軍中殺出一條血路!
等鄭朝宗火急火燎趕到前線時,陳陟的戰袍早被鮮血浸透。
“鄭氏老賊!納命來!”
陳陟鷹一樣的目光瞬間鎖定了火光中的帥旗!他猛夾馬腹,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嘶鳴。緊接着,人與馬就像是道黑色閃電,撞飛了幾個擋路的步兵。
他的戟撕裂空氣,帶着刺耳的尖嘯,直搗鄭朝宗的心窩!
千鈞一發之際,鄭朝宗身邊一員親将紅着眼沖上來,舉劍格擋。
“铛!铛!铛!”
伴随幾聲爆鳴,火星四濺。
那親将傾盡全力,僅僅硬接了陳陟四五招便虎口崩裂,長劍亦脫手飛出!陳陟手腕一抖,大戟順勢砸中對方胸口,護心鏡應聲粉碎!
他一口鮮血噴出老遠,連人帶馬栽倒在地,再沒動靜。
陳陟看都不看,大戟去勢不減,朝着鄭朝宗腦袋狠狠劈下!
“休傷吾主!”
一聲沉悶兇悍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
一柄巨大的狼牙槊帶着恐怖的力量,從側面狠狠撞向陳陟的戟!
出手的是鄭朝宗的義子鄭車兒!這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圓,滿臉絡腮胡子獅鬃似的炸開,渾身虬結的肌肉把铠甲撐得鼓鼓的,活脫脫一尊魔神降世!
這一記硬碰硬,饒是陳陟武藝高強,也被震得手臂發麻。他順勢卸力,大戟劃了個半圓穩住身形。
就這一眨眼的工夫,鄭朝宗像受驚的兔子,在親衛拼死掩護下倉皇狼狽地逃走了,轉眼就消失在亂軍之中。
“納命來!”鄭車兒怒目圓睜,見陳陟避開,愈發狂躁,掄動那柄沾滿血肉的狼牙槊,發瘋似的朝陳陟橫掃過來!
戰場上一力可降十會,陳陟身為統帥,不敢和這頭蠻牛硬拼,隻能靠着精湛的騎術和靈活的身法周旋,專找對方破綻攻去。
終于,陳陟突然抓住一個空檔!把大戟從一個刁鑽的角度斜刺而出!
“噗嗤!”
戟尖狠狠紮進了鄭車兒粗壯的左臂!铠甲破裂,鮮血飛濺!
“嗷嗷嗷!!!”
劇痛激發了鄭車兒的獸性!他發出野獸般的痛吼,雙目赤紅如血,徹底陷入狂暴!手中的狼牙槊掄得更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