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未申之交,一行人抵達清溪塢。
村中十來戶人家錯落分布,茅檐低小,卻因着青山綠水的映襯,顯得格外清幽。屋舍間零星栽着柿樹,青黃的果實壓彎了枝桠,偶有雞犬聲從柴扉後傳來。
月绯取出一件輕裘換上。那裘衣用雪貂腋毛制成,領口與袖緣綴着銀灰色的狐毫,每根毛尖都似蘸了水墨,走動時衣袂翻飛,光彩熠熠。
她與司陽并辔而行。雖帶着親随,但兩個人走在最前面,與後面的隊伍拉開了一段距離。
秋日的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來,将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他們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着。
月绯勒住缰繩,望着村前一條淺溪潺湲,水面浮着幾片枯黃的落葉,随波打轉。對岸的山林已染上秋色,楓槭豔紅如火,松柏烏沉似墨。村民說那深處偶有野鹿、山兔出沒,冬日裡還能見到狐狸的蹤迹。
她側頭對司陽說:“我二哥陳朔是個打獵的好手,他所獵殺的野物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不過我想他應該是沒有心情再同我去打獵了。好在您還有這樣的閑趣。”
月绯早已從父親處得知李世恩死于陳朔刀下的消息。
陳朔這次惹上大麻煩了。
司陽原本在專心馭馬,聽到月绯的這一番話,蓦然回首朝她看去。他牽動了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南山王待你,倒是不拘小節。”
月绯忽然笑開:“此番北上,殿下卻是把我當吉祥物來看的。”
他們之間的關系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司陽對月绯謹言慎行似乎也沒什麼不對,但她總覺得有點兒不舒服。
司陽輕扯缰繩,沉吟良久才說:“你的二哥縱然是少年英雄,人中龍鳳,但他不過也才剛到弱冠之年罷了。李世恩在甯遠主政已有二十多年,在天下大事上要比後輩看的清楚得多,他垂死一搏,豁出性命來要拖你二哥下水,隻會有成功,不會有失敗。”
雖然知道接下來的話很天真,但月绯想到自己和陳朔之間的交情,還是忍不住為他抱不平。
“那李世恩好歹藩王之尊,縱使他棄城而逃,在朝廷未定罪前擅殺親王,便是潑天的戰功也抵不過這條重罪!我二哥腦子發昏了才會真對他動手,這百害而無一利。分明李氏自知大勢已去,存心求死,臨死還要搭上我二哥的前程!陛下也肯相信嗎?這豈不是受到了李氏的蒙蔽而損失了一員忠臣猛将?”
司陽卻說道:“皎皎,你這樣聰明,難道不知道在利弊權衡之中,真假并不重要?放眼天下,青年才俊多不勝數,很多人之所以埋沒草野,隻不過是缺少一個冒頭的機會。一個年輕人的前途命運在老人們眼中更是輕如鴻毛。”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忽然很認真的看向她:“無論如何,陳氏都是你的母族,是你能夠依仗的一個家族。如果你因此摻和到了兄弟阋牆的争鬥之中,被迫站隊某一邊的話,便沒有退路可走了。倘若母族不能依傍,難道你全心全意托舉的另一方就一定可靠嗎?”
他的話沒有說絕,但是以月绯的敏銳,在聽完這話後卻已是心神一震,她的瞳孔微微顫動,旋即極快的低垂下眼睛,掩蓋下眼底低落。
司陽畢竟年長她許多,又在朝堂混迹多年,看待很多事情已經足夠冷靜麻木。
月绯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了,很多時候還是會被情分二字蒙蔽頭腦。
她擡起眼睛,扯動嘴角,笑了一下,對他說:“我要多謝殿下的指點。”
司陽說:“何來指點?閑談而已,你不要盡信。”
他這話說的疏離,月绯不太滿意,便歪歪腦袋,狡黠地說:“我看殿下是外熱内冷的人,平日是不會與無關緊要的人閑聊的,何以肯同我說這些話呢?”
司陽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于是隻能揪她話裡的錯處:“看來在皎皎眼中,我并不是個熱心的人,而是相當虛僞了。”
“哈!”月绯拔高了點音量,知他顧左右而言他,便說,“殿下好狡猾啊!”
司陽卻突然探身,一把扣住月绯的缰繩。他分寸拿捏得極準,明明連她一片衣角都未碰到,卻讓空谷順從地向他靠攏兩步。
“你看——”
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他的眉目近在咫尺,眉梢眼角都浸在暖金色的餘晖裡。這般近的距離,甚至能看清他睫毛在眼下投落的淡淡陰翳。
“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