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悠然沒有動作。
“您還有什麼吩咐嗎?”江烨小心翼翼地詢問。
“哦,我包了個姑娘,一百個銅闆,你記得把錢付了。”
“?”江烨嘴角一抽,您這不就惹了事嗎?
不過紅绡樓的姑娘有這麼便宜嗎?
“還有……”祁悠然從馬車裡探出頭。
“您講。”江烨立即迎上去,期盼這位郡主别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祁悠然自嘲笑笑:“把大氅給我吧,他既然不要,倒顯得我自作多情。勞煩你一直拿着了。”
江烨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再說話。
"咚——"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時,更鼓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祁悠然把臉埋進冰冷的狐毛,今年的冬天來得早,也比以往都要冷些,不知顧濯的身體還受不受得住。
此次她去拜訪隐居的神醫,山高水遠,老頭性子也怪,花的時間多了些,回來又被莊子上的事絆住了。沒想到這隔着幾個月的見面,竟是如此荒誕。
祁悠然想得遠了,回過神才發現馬車已經停下。
“郡主……”夏瑾的聲音傳來,低低地,似是擔心驚擾到她。
她揉了揉眉心,掩去疲憊神色,掀開簾子。
夏瑾把暖爐遞過去,碰到祁悠然冰冷的雙手,不滿地嘟囔:“您就該讓奴婢跟去,手都凍僵了。”
“姑娘家家,去煙花柳巷我怎麼放心?”祁悠然朝她笑笑。
“那您就……”夏瑾想反駁,卻頓住,她有些無措地看着祁悠然。
祁悠然安撫地拍了拍她。她現在哪有什麼名聲,連帶着身邊人都被議論紛紛。今晚鬧上這麼一出,明日茶樓又有新的談資了。
“世子呢?”
夏瑾不滿地耷拉下嘴:“回來有一陣了。一回府就去了書房。”
“嗯。”祁悠然眼神暗了暗。
剛進府,管家許伯就匆匆迎上來:“郡主回來了。怎麼不差人說一聲?”
許伯是永安侯府老人,也是看着他們長大的長輩。
祁悠然朝他笑了笑:“太晚了,就沒叫您。您去歇着吧。”
許伯關切道:“廚房備了些清淡小菜,郡主可要用一些再休息?”
祁悠然沒什麼胃口,卻也不忍心辜負老人的一片心意,點了點頭:“勞您費心。”
許伯将燈籠往她跟前送了送,溫和笑笑:“郡主仔細腳下。”
布菜時,許伯試探着開口:“世子近日回府總比尋常晚些,想來是公事繁重,一時疏忽忘記了……”
祁悠然提箸的動作一頓,沒有告訴老人兩人早已碰面的事實,低聲“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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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月洞門時,忽覺暗香撲鼻,循着香味找過去,原是府上的梅花開了。和舊時學堂的品種一樣,那梅生得極烈,傲立枝頭,似把霜雪都釀成了豔色。
她駐足看了片刻,冷香纏着舊夢往身上鑽,恍惚了時光。
她想去觸最近那枝,将将碰到花萼,“吱呀——”紫檀木門打開。
她側頭,顧濯正好從書房出來,漏出的燭火晃碎了地上的梅影。
廊下相遇,四顧無言。
顧濯踏雪向她走來。
祁悠然看着他單薄的衣衫,看着他洇開墨痕的袖口,看着他沾着殘雪的皂靴,正欲開口:“你……”
“郡主好雅興。隻是……梅花折下易枯。”顧濯垂眸。
她整個人僵住,收回凍得發紅的手。
适才用過飯,她在許伯不贊同的眼神下執意把手爐塞給了他,眼下手凍得沒有了知覺,卻也無可奈何。
朔風卷着夜雪,發出細碎的嗚咽,驚得檐角銅鈴跟着晃了晃。
“更深露重,郡主早些歇息。”顧濯朝她點點頭,算作告辭。
神色平淡,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丈夫被妻子抓到逛花樓的心虛和愧疚。
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
愛則親,不愛則疏。
挂燈忽明忽暗,将兩人影子絞作一團,祁悠然攥緊了手指,應了一聲。
擦肩而過時,她下意識回頭,卻隻聞到對方滿身枯寂的燈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