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積雪還未掃去,一派銀裝素裹的景象,在慘淡的冬日下泛着冰冷的光。
窗外,幾個粗使婆子正踩着梯子,費力地将大紅的燈籠挂上廊檐,那刺目的紅色,映着院中皚皚白雪,平添了幾分虛假的熱鬧。
屋内炭火燒得正旺,祁悠然擱下年禮單子,指尖依舊冰涼。
府裡上下都在為即将到來的新年忙碌,唯有她這裡,一片死寂。
“郡主。”夏瑾捧着剛沏的熱茶進來,觑着她的臉色道,“聽說松風樓新請了個江南來的大廚,做的叫花雞和東坡肉是獨一份。要不……奴婢去給您打包些回來?也當是添個新鮮菜式,您這幾日胃口都不大好。”
這幾日許是因着周氏的事,祁悠然興緻不高,連帶着這丫頭也總小心翼翼的。
“不必了。”她站起身,将膝上的毛毯放到一邊,“悶了許久,我出去透透氣。正好,親自去松風樓看看,這引得謝家二郎垂涎了一整年的菜,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是,郡主!”夏瑾抿嘴一笑,圓圓的眼睛彎成月牙,帶着點孩子氣的雀躍。
“這麼開心?”祁悠然眼中劃過一絲笑意。
夏瑾點點頭,像隻歡快的雀兒,撲棱着翅膀在原地忙碌起來,裙擺打轉,撒開一道道弧。
她邊忙活邊絮叨着:“外頭冷得緊,您得多穿點,這件狐狸毛鬥篷正好禦寒,新做的鹿皮靴也要換上,雪地裡走着不濕腳,對了,還有手爐……”
看着夏瑾忙前忙後的身影,祁悠然多日積壓的不愉快也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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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二人下了馬車,凜冽的朔風卷着雪沫子撲面而來,刮得臉生疼。
不過街道上比前陣子更熱鬧了些,祁悠然向來喜歡這些俗世歡喜。
采買年貨的人絡繹不絕,似繡娘落下的針線,在市井這塊綢布上穿起人間煙火。
處處洋溢着年節的喜慶。
距離松風樓尚有一箭之地,轉過一個堆着殘雪的街角,一陣凄厲絕望的哭嚎和男人暴戾的咒罵聲,将祥和年景撕出個破口。
“喪門星!敗家娘們兒!大過年的觸老子黴頭!打死你個晦氣東西!”一個裹着舊棉襖、滿臉橫肉的壯漢,正揪着一個頭發散亂、衣衫褴褛單薄的婦人,蒲扇般的大手左右開弓,狠命地扇打。
婦人被打得滾倒在肮髒的雪泥裡,她蜷縮着,發出痛苦的嗚咽。
周圍迅速攏了一圈看客,抄着手指指點點,議論着“清官難斷家務事”,卻無一人上前。
那漢子見無人阻攔,氣焰更盛,擡腳就朝婦人腰腹狠狠踹去。
他臉上的暴虐與養父母猙獰的臉重合——祁悠然恍惚間又看到了養母下撇的嘴角,養父眉心的豎紋。
記不清是第幾次挨打了,她已經不會哭了,甚至能分出心來注意到那渣胎碗沿的豁口,直到聞到隔夜飯菜的微馊氣息,痛楚這才遲緩地、洶湧地漫上來。
她慢慢支起身子,坐在一地的狼藉上喘息,像一具供月光憑吊的殘骸。
隻是月亮似乎也生了憐憫的心,倉皇地扯過一片雲,将自己慘白的臉藏了個嚴實。那點偷漏下來的微光,虛浮無力,像是同病相憐之人呵出的一陣無可奈何的歎息,隻襯得這夜的底子愈發污穢濃稠。
祁悠然好像又嘗到了唇邊血的腥鹹溫熱,混雜着塵土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腐爛生活的黴味。
她陡然生出一股戾氣。
“住手!”
那壯漢動作一滞,兇狠地瞪過來,待看清隻是個裹在鬥篷裡的纖弱女子,眼中頓時湧上不屑:“呵!哪來的小娘皮多管閑事?想替這賤貨挨揍?正好……”
話音未落,驚變陡生。
那蜷縮在地的婦人在祁悠然靠近時,眼中露出怨毒兇光,從袖中極快地抽出一把匕首,趁着祁悠然注意力被壯漢吸引的瞬間,猛地彈起,刀尖直直刺向祁悠然心窩。
“郡主——!”夏瑾尖叫着,不顧一切上前。
這變故來得過于突然,祁悠然瞳孔驟縮,她下意識擡手擋住那緻命一擊。
“噗嗤!”
鋒利的刀刃狠狠劃過了祁悠然擡起的右手手掌。
劇痛伴随着溫熱的液體噴湧,鮮血大滴大滴滾落在地,瞬間染紅雪白的鬥篷。
那婦人一擊不中,眼中兇光更盛,還想再刺,卻被反應過來的侍衛一把擰住手腕奪下刀。
黏膩溫熱的液體從指縫間不斷滲出,祁悠然隻垂眸瞥了一眼,仿佛看的不是自己的血,而是袖口一塊不潔的污漬。她俯身,冰冷的目光靜靜注視着婦人那張枯槁怨毒的臉,如同打量一件穢器。
“呵。”她發出一聲極冷的嗤笑,“好一招‘苦肉計’!我記得你,王張氏。為了你那該下地獄的兒子,竟也能豁出這張老臉,不惜裝可憐、扮家暴、當街行刺,就為了引我這看客走近些?這份慈母心腸,真真是感天動地。”
她微微一頓,嘴角牽起一絲近乎悲憫的、殘酷的弧度:“隻是可惜啊,你那心肝一般的兒子,已經死了。”
那婦人被她輕飄飄的語氣刺激,渾濁的眼珠暴突,陷入一陣可怕的癫狂:“你怎麼不去死!你這吸人骨髓的惡鬼!你草芥人命!你不得好死!”
祁悠然漠然直起身,任由那惡毒的詛咒從耳邊刮過:“把他們帶下去好好審問,近來接觸過什麼人。”
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着一絲處理日常瑣事般的倦怠。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帶着一身寒氣,步履匆匆地從松風樓的方向拐了過來,似乎辦完事正要離開。來人一身玄色勁裝,腰佩長刀,身形矯健,他循着紮堆的人群,好奇地探頭打量,卻一眼看到中心的祁悠然。
江烨幾乎是飛撲過來,聲音都變了調,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惶:“郡……郡主!您的手!誰傷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