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悠然卻覺得他周身的氣息已然不同了,淬着些銳利的寒意,顯出一種近乎肅然的清寂。
她蹙起眉頭,忍不住多看了顧濯幾眼。
“咳咳……”顧濯悶出幾聲咳嗽,微微側過臉,肩背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他擡手,蒼白的指節極其克制地掩住薄唇。
方才周身那股迫人的霜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脆弱斂去了幾分,露出一點強撐之下的勉強。
“……要不别去了?”祁悠然突然開口。
顧濯愣了愣,反而突兀問了一句:“你呢?”
他的聲音帶着啞意。
“我自然是要去的。”祁悠然垂下眼,以為他是想起了寄春宴自己的任性離開,發出的質問。
她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無故缺席這祈福大典,實在失禮。”
顧濯沒有繼續說話,隻沉沉看她。
感業寺内自然備有供貴人休憩的廂房,今日過去便可避入其中,暫得喘息,待到明日那場聲勢浩大的祈福大典,再走個過場便是了。
想來……總不至于真熬幹了他這副強弩之末的軀殼罷?
祁悠然這般思索着,心頭那絲若有似無的隐憂,便被這看似周全的退路輕輕抹平了。
更何況,這麼些年,反反複複地經曆冷落與失望,她比誰都清楚,顧濯的意志,從來不是她能撼動的。
三年前那場強扭的瓜,硬生生塞進他嘴裡,那恥辱與傷害……想必早已刻骨銘心。
他大抵是恨極的,恨這強加的姻緣,恨這鑲金嵌玉的牢籠,或許也恨她這個始作俑者之一。
若再開口勸阻,隻徒增彼此的難堪罷了。
前陣子那點若有似無的溫存,仿佛是場夢。
那點暖意,那點靠近,都淡了,散了。
就像這冬日呵出熱氣,轉瞬便沒了痕迹。
快得讓人心頭發慌。
也算是自食惡果了。祁悠然自嘲地想。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這份刻意的、近乎窒息的靜默,竟成了他們之間殘存的、也是唯一一點心照不宣的默契與體恤。
“停車!快停車!”
外頭傳來尖銳的女聲,撕碎了這份虛僞的甯靜。
馬車颠簸幾下,驟然停了。
巨大的慣性将車内的人狠狠一抛,祁悠然被動作帶的一晃,朝前紮去。
就在她以為會撞上車壁的那刻,一雙冰冷的手及時扶住了她。
心,不受控制地,重重地擂了起來,咚咚咚撞着胸腔。
祁悠然連自己的呼吸都聽不清了。
她下意識擡眼,在顧濯黑沉的眸子裡看到了驚惶的自己。
顧濯今日竟難得地沒有執卷在手。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此刻正隔着衣料,以一種近乎刻闆的姿态,穩穩地托着她的臂膀。
……隻是那姿态,與其說是攙扶,不如說是某種不容置疑的、維持秩序的掌控。
他的眉心卻已緊緊鎖起,帶着些許的煩躁。
那煩躁裡,甚至夾雜着一絲被冒犯的陰鸷。
手的觸感,是實打實的,在她臂膀上壓着;而心口的狂跳,倒顯得虛浮了,空落落地懸着,沒個着處。
“外面怎麼了?”祁悠然的聲音倒還算平穩,她借着那尚未撤離的扶力,故作平靜地回到了原位,端坐如初。
隻是那微微急促起伏的胸口,和發髻上發钗不易察覺的輕顫,洩露了方才驚促的餘波。
祁悠然勉強定了定神,僵硬地伸出手,撩開車簾一角,探頭看去。
車簾外,卻不見慣常随侍的江烨。
隻見一個面生的、約莫十七八歲的小厮,正驚惶失措地攥着缰繩,一張臉吓得煞白。
冷不防被車内主子诘問,他渾身一哆嗦,結結巴巴道:“回、回郡主……有個女子……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突然撲出來,攔、攔住了車駕……”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閃地瞥向車前方那個跌坐在地的身影,聲音壓得更低,帶着點難以啟齒的鄙夷:“看……看那身扮相,臉上抹的粉比牆皮還厚……似乎……是個青樓裡讨營生的……”
“紅绡樓?”顧濯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冷冷看向祁悠然,“你又做了什麼?”
祁悠然眉頭蹙得更深,心頭先是閃過被冤枉的惱怒,随即浮起一絲真切的疑惑。
紅绡樓?除了秦婳,她近來何曾招惹過那等地方?
半晌,她兀自下車去。
寒風裹挾着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目光落在車前泥濘中那個狼狽不堪的身影上。
女子發髻散亂,臉上廉價厚重的脂粉被汗水和塵土胡攪蠻纏地混雜,根本辨不清原本的容貌。
祁悠然眼底的疑惑更深了,直到她的視線無意間掃過女子腳上那雙髒污不堪、卻依稀能辨出精巧繡工的舊鞋:“你是……芸娘?”
“快走!”那女子劇烈喘息着,全然不顧身下冰冷的泥濘和散亂的裙裾,竟是竭力手腳并用地朝祁悠然的方向,在肮髒的地面上拖出一道狼狽的痕迹,拼命地爬過來,“快走,有人要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