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錯落崎岖的道路上不知為何,寒風依舊暢然無阻。王樂裹裹身上的風衣,一位生活在山城的盲人,人生總是不缺非凡的挑戰,但最绮麗的花會隻開在草木不生的荒原上。這是李紅葉教他的,很像他父親的口吻。剛剛謝絕了陸教授留下他吃飯的邀請,父親便給他打來了電話,他早已熟悉了這座城市的道路,能夠安然無恙的回到家中,可他那位固執的父親卻永遠不會放下心,在飯點無論多麼忙碌,也會跨越一整座城市來到他身邊。
轎車停到他身旁,鑽進溫暖的車廂内,他敏感的鼻子,也像從黑白色的照片中走到陽光盛大的畫布之下,車内還是一如既往的茉莉香氛,混雜着淡淡的煙草辛辣味。
“今天沒有去學校?”
“嗯,幫同學代課。”将安全帶系好,背上的書包端端正正的放到腳前,這個遠離學校的位置,父親也比以往來到更快一些:“我還以為要等你很久。”
“公司一位員工出事了,最近在和他的家屬處理。剛好在這附近。”也因為這些事情,王悅心情頗有些沉重,在車内第一次抽了煙,他從不敢使這種不良的癖好影響到孩子。現下仔細的嗅嗅鼻子,大約沒有味道了,才将主駕駛的窗戶關上。男孩也把頭扭了過來:“嚴重麼?”
“總有些事情是無法避免的。”他的聲音低沉,踩動油門,車緩慢的啟動,平穩的行駛起來。沉重的話語使他又想起母親重病的李紅葉,她仍沒有回消息,不知道她的母親怎麼樣了呢?又開始為女孩擔憂起來。男人察覺到自己影響到孩子的情緒了,神情又輕松起來:“公司的同事們知道了,一起湊錢為她捐了十萬元。世界的善意會幫助所有陷入痛苦的人們度過難關的。”
“嗯,對,這是個友善的世界。”男孩笑出聲來,癱軟的陷進柔軟的座椅中,卻使王悅心中升起一絲惆怅,他仔細為自己的孩子打造出這個如同童話般的世界,到底能支撐多久呢?又不免升起一陣切實的憂慮,他在慢慢變老,總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自己嬌弱的孩子,能在苦寒世界冰冷的霜風中屹立多久呢?他未敢在臉上露出凄苦的面目,王樂這位在穩定和安甯中生長的花朵,對所有不協調的氣溫擁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即使看不到,稍稍異樣的氛圍便足以影響到他。故作輕松的長出口氣,從工作中的壞情緒抽離:“你也上大學了,應該多去結交些朋友。”
“嗯,我有在努力。”
“那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在擁堵的車流中,走不了多遠,便又是紅燈。他說話間把目光對準兒子,見他癱軟的擠在座椅之中,雙手摩挲着手機,有些遲疑的開口:“我年紀還小……”
“不小了,我十六歲就和你媽媽在一起了。那時我們都還在上高中。”他忍不住輕笑,撇過頭看着震驚的兒子:“那時的日子真的很艱苦,每天五點起床上學,晚上九點下學,你媽住在城西,而我住在城東。唯一的交通工具隻有一輛快散架的三八大蓋,我每晚下學,還要趁着夜色把你媽媽送回家,老家那座小城那麼晚燈都不亮了,我真是害怕啊。”
“害怕什麼?”
“害怕你媽對我圖謀不軌。”
“切。”王樂忍不住笑出聲,也把頭轉了過來,靜靜等待着下文。
“而且你媽的成績特别差,我學習又特别好,還是學生會主席。上學不說了,連課餘時間都被你媽占據了。她還大言不慚的說,情侶就像太陽和月亮,她是閃爍的太陽,我是暗淡的月亮。你說你媽有多無恥。”
“我怕我媽打我,所以我不做評價。”
“哈哈哈,沒關系,這是咱們父子之間的交心話。”車走走停停,他沉重的情緒也漸漸消散,癱坐在座椅中,帶着打趣的口吻繼續開口:“我當時問你媽,我學習又好,又是學生會主席,明明是我更加優秀,渾身上下充斥着閃爍的光芒,我才應該是太陽。”
“那媽媽怎麼說?”
“她說是太陽的光芒照射到月亮身上,所以月亮才變的閃耀的。”大約就像網絡上的段子,娶川渝女人,享背時人生。她們總有着超出常理的自信,而且不容反駁。
“哈哈哈,後來你們就一路到結婚麼?”
“對,曆經了高中,大學,找工作。也到了那個時候了,她非要逼着我像言情小說一樣,單膝跪地向她求婚,這種人生隻有一次的時候,我也能理解。但你媽還是不依不饒,雙手抱在胸前,擡頭看着天空,非常傲嬌的問我,你這麼優秀,像月亮一樣閃耀,為什麼向她求婚,她究竟是我的什麼。”
“那媽媽肯定是你的太陽啊。”
“我這麼驕傲的男人怎麼會如她所願呢?我說,你是我的優樂美。”想起當時她凝滞的表情,還會讓他忍不住大笑起來,王樂的神情卻凝固下來,帶着滿臉的問号擡起頭:“為什麼是優樂美?”
“這是一句廣告詞。”現在的孩子喝奶茶也隻會去奶茶店,也沒辦法理解他們老輩子輕松而幽默的浪漫吧。他回過頭揉揉王樂:“一開始我們決定你的名字就叫王優樂。可這樣的父母也太殘忍了些,既要優秀,又要快樂。所以你的名字就變成了王樂。”
他輕笑着,最終,他和妻子都沒能成為太陽,他們倆是圍繞着太陽旋轉的行星。王樂再次沉默,手摩挲着手機,李紅葉仍沒有回消息,心像是被埋在萬丈深海的抹香鲸,腹中已無了空氣,卻始終無法遊出海面,被焦灼和失落所吞沒。他的語調也悲傷起來,朝着自己的父親緩緩開口:“我這樣的人會有人喜歡麼?”
王悅的心像是被攥住一樣抽痛起來,兒子被自己構築起的完美世界仍會通過溫室的裂隙吹進寒風,有那麼一瞬他覺的自己的荒謬。将冰冷的世界美化成理想天堂,将兒子置入欺騙的牢籠中,但這僅僅是身為父母最為熱忱無私的愛罷了,可那無法自洽的痛苦,日日夜夜蠶食他的心髒。通過了擁堵路段,車再度平穩行駛在道路之上,男人的餘光掃過交錯的尾燈流光,心中卻有了絲輕快的釋然,這殘忍世界的冰山一角也許應當由他的父親親手為他開啟。但他相信王樂,無關其他,隻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兒子,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最特殊的王樂。即使是一位盲人,也是區分其他人的獨特,當他意識到自己的獨特之時,這個世界施加于他的所有枷鎖也會不攻自破。他深吸口氣看了過來:“盲人是不會被愛的。但熱愛這個世界的英雄是不會氣餒的,他們帶着鐐铐在山巅起舞,在原野星辰之下,揮舞遍天星光。庸俗者無法理解舞蹈之美,隻會看到他們披戴的枷鎖,而且他們永遠不會理解,那正是被他們凝視所産生的枷鎖。”
“嗯...”男孩的聲音有些低沉,王悅的心被灼燒的卷曲,這個殘酷的世界,父母會永遠和你一起承受着,而且永遠不曾對你灰心。他再次揉揉男孩,發現他的握着的拳頭有些僵硬。
“王樂,世界很荒誕。但是,你帶着沉重的鐐铐仍在這個世界起舞,爸爸媽媽能看到,你心中藏着一隻兇猛的獅子,正朝着沒有光明的永夜,奮力嘶吼。不要畏懼不被人愛,也不要放棄自己猙獰的獠牙。愛,是對抗荒誕世界的武器。”
“嗯。”他的臉上再次挂起燦爛的笑,輕輕反握住父親的手,目光朝向看不見的窗外。如果他真的擁有猙獰的獠牙,他希望,能用那無堅不摧的武器讓世界更美好一點。
......
“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控制穿越麼?”臨安夜色已至,裴辛卻無處可去,在熙熙攘攘的街頭遊蕩。忍不住對另個世界的諾倫抱怨。
“隻有提高契合度這一種方法。”她此刻大約正在自己舒适的大房子中,翹着二郎腿看他笑話。男人想到此,在仍顯燥熱的傍晚更加煩躁起來,語氣有些急促:“怎麼樣才能提高契合度?”
“我也不知道。”諾倫沉默片刻,有些猶疑的開口:“或許還有種方法,但我不知道會不會對時間線産生影響。”
“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