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楊筱時,他竟有一種莫名的歡欣與慶幸,那快要沉溺于腦海化為一抹虛影之人驟然鮮活了起來,早已記不清面容卻時刻萦繞于心間之人就那樣策馬提槍向他飛奔而來。
他舒一口氣,望着那朦胧的月光,一時竟不知,如此情感,究竟要如何解釋。
“白将軍?”
白銘被吓了一跳,驟然從思緒中抽回神來。他猛地一回身,卻見心中之人正笑望着他,從不遠處的階梯上朝他一步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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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麼晚在這裡賞月,睡不着嗎?”楊筱走到白銘身邊,望了望他,又擡眸望着月。
“我……”白銘垂眸望着楊筱,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些什麼。他釋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隻是近日有些感慨罷了。将軍你呢?”
楊筱抻了抻胳膊,輕歎一聲,“我心思有些繁亂,便想着出來走走。”
“心思繁亂?”白銘蹙眉望向楊筱,“所為何事?”
“我自己也想不清楚,似是越理越亂。不過一想到有那麼多事務等着我做,也便釋懷許多。”
柔美的月光映在楊筱眸子裡,又落入白銘眼中。楊筱輕輕舒了一口氣,不自覺地回頭望向白銘,似是他的身影與月光相融一般,卻沒想到,如此一望,正落入白銘眸中。她側頭一笑,想移開視線,又不由自主地陷于白銘的眼眸之中。
“這幾年……過得好嗎?”白銘望着楊筱,柔聲問道。
“還好,”楊筱笑着點了點頭,“在江南體悟了幾年風土人情,還交到一名志趣相投的好友,武藝也有所精進……雖有遺憾,但哪裡會有白走的旅程?”
她感悟萬般地望向白銘,“你當年同我說,‘重整旗鼓,總有從頭再來的機會’,這樣一看,果真如此。你這句話,可是鼓舞了好幾年啊。”
“将軍你志向如此堅定,又怎會被一時不如願所動搖?”白銘望着楊筱,含笑搖了搖頭,“不過是幾句鼓勵之言,真正堅韌的,是将軍你的本心啊。”
“那不一樣。”楊筱望着月,輕輕搖了搖頭,“我于将軍你,或許隻是個出手相幫的有緣之人;可将軍于我,也算得上患難之交了。”
她輕歎一聲,坦然而真摯地回眸望向白銘,“話說得輕松,五年之久,又豈會事事如意?可每次我一見那柄銀槍,便會想起與你初見之景,好像再難的事也能趟過一般。”
白銘聞言,心跳莫名快了起來,“你,還記得我們曾言,共赴長安之志嗎?”
“當然,”楊筱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如此大志,我怎會忘卻?”
“你方才說,我與槍便是你的激勵,這五年裡,我有何嘗不是如此呢?”白銘叩開内心的門扉,輕柔的視線和月光一同灑在楊筱身上,“自打那日相遇,你的身影,便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了。
“每每讀書練功之時,我都莫名會想,如若是你,是否會比我要更努力幾倍?”他回想着往事,颔首輕輕一笑,“我總是怕我追不上你,不能和你一同在長安建功立業。”
他回眸望向楊筱,“你知道的,這年頭,遇一知音,得有多難。”
“原來你一直在暗中與我較勁啊,”楊筱點着白銘調侃着,“這五年裡,我的長進可不小。”
白銘聞言一愣,轉而笑着連連擺手,“豈敢啊,你的長進,我在陣前便看出來了。”
月光之下,兩道身影挨得很近,他們都有所察覺,卻無一人離開半分。
楊筱暢然一笑,擡眸望向天上的明月,“當時你我約好了要在長安相見,卻不曾想,你我重逢,卻比預料中還來得早些。”
“興許……這便是天定的緣分?”話音未落,白銘的耳朵便微微發燙。他忽地察覺到話中的歧義,趕忙遮掩地輕咳一聲,回眸望向身邊的楊筱,“你我志向未達,今後的路,還要共行共勉啊。”
楊筱笑望着白銘,用力地點點頭,“今後,便請白将軍多多幫扶了。”
一陣涼風吹過,輕輕帶起二人的發絲。
“雖是晚春,可這夜裡也不暖和。”白銘背着風微微側身,垂眸望向楊筱,“你奔勞一天,還是早些休息,别着涼了。”
“時間還早,我打算去兵營看看,馳鷹隊傷兵不少。”楊筱望一眼月色,爾後朝白銘歪頭一笑,“你也别記挂我,早些休息。”
她一邊說着,一邊倒着身子走着,朝白銘笑着擺手,“明日見!”
又是一陣習風拂過,楊筱心中一片欣悅與暢然,她飛身上馬,踏着月色,朝着兵營一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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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營帳之中燃着幾盞油燈,鋪天蓋地的血腥氣血腥氣從門口沖來,門内盡是傷兵的呻吟。
楊筱一皺眉,立在門口,聽着裡面的動靜。
帳房之中,張平按着一個傷兵咬牙切齒地給他包紮着,扯得緊緊的紗布又隐約滲出斑斑血迹。
“嘶——張平!你輕點!”那傷兵忍不住疼,抓着張平的腳脖子使勁喊着,“不行你别綁了,别管它了。”
“那可不行啊,”張平手上的動作沒停下半分,“怎麼,绫玉将軍首戰打的這麼漂亮,你就不想再跟她幾年?”
那傷兵點了點頭,伏在榻上不再吱聲。
楊筱心中一陣難受,一挑簾栊跨進帳内,“怎得治個傷還要提我兩句啊?”她嘴上調侃着,眸中卻無半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