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息留痕。災禍生于自身。
灰色實質像不生于光明、也不存在于世界,那無名的物質不能辨别來處。
頌白時将精神力刺入混沌灰質之中,如水入海洋,然而這小小的一汩清泉卻堅韌得驚人,遊刃于邊界不明、空間不明的實質裡。在灰質裡窩藏的氣息種種、醞釀種種,也冷水一般激蕩着他的内心。寒冷久消不散。
他護住了自己的心靈,在漫漫黑暗中跋涉。
飄忽又詭谲的黑影在朦胧中徘徊,無數個過去如走馬觀花,将碎片藏在混沌之中。他艱難地拼着碎片。徹骨的冷意撕扯着他的神經,在那時,頌白時仿佛被拉入了幻境中的幻境。
又是一年新生試煉。死去的突變種倒伏在地,重傷的突變種則喘着粗氣,用死氣沉沉的瞳孔盯着考後來處理的後勤人員。屍體被清走了,所有的敵物都已經離開,試煉場内恢複原貌。光滑得如同鏡面一般。
而後,攀附在鏡面上的黑影耐心地、日複一日地割裂、滲透,潛入深深地底。在無盡黑暗中,黑影扭曲爬行,發出不存于人世的尖叫,長久地蟄伏在試煉場的地下深處。
直到破土而出。
虛幻的光影從病房的天花闆上消失了,頌白時的臉色蒼白,他皺着眉,引導精神力的平穩流淌。從那錯綜割裂的碎片裡篩選并複現,于他而言是不小的消耗。
一隻寬大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溫暖的質素在風人言的身邊彌散,這股強大的力量讓他的臉色稍稍好了一些。頌白時對其露出一個感謝的微笑。
剛才的畫面所見讓風人言的臉色沉郁,從他臉上卻看不到什麼恐懼和憤怒。反倒是日月落的反應大得反常,她的眼眸睜得大大的,仍舊死死盯着圖像曾在的地方,即使那裡現在已空無一物。她又在顫抖了,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栗着,仿佛在經受着極大的恐懼。
她的表現很快讓頌白時想到了第一次見她的樣子,那時候,她正是這樣一個不受控的狀态,唯一的區别是那時的她更加絕望。
“日月落,日月落……”
日月落打了個哆嗦,回過了神。她看到是校長在叫她,一臉關切,“你是想到了什麼嗎?”
她垂眸,“毀滅我的家鄉的也是一群黑暗裡的生物。”她的指節在緊緊攥着病号服,骨節雪白,血管隐現。
兩人皆默然。他們不知她的來處,也不知她說的話幾分可信,卻知道她曾說過,她的故園覆滅了。
“頌白時。”
頌白時看向風人言,校長面色已經恢複了正常,眼中依舊是一片溫和親切,他隻是輕聲說道,“看來我們面對的敵人,遠比我們曾以為的要棘手。”
敵襲,殺敵,敵死,而後埋下了複仇的種子,以更險惡的方式向他們撲來。再聯想到小灰原的事情,可以說,他們對于黑暗的敵人了解還是太少了……遠遠不夠。
他的臉上忽而出現了一抹慈愛的笑容,接着說道,“聯盟的未來,終究是你們年輕人的。”
“風教授。”
頌白時下意識叫他,想要反駁,卻又默然,最終隻能轉開了眼。或許風人言說得沒錯。聯盟在強大,聯盟的敵人卻也在不斷成長,如果始終用老一套方式來應對,那麼遲早會被黑暗的敵人打個措手不及。
但風人言忽然又呵呵笑了起來,他撓了撓自己的臉,一瞬間顯得孩子氣,笑眯眯地說道,“但是嘛,日子還是得過下去,你們在學院還是要做好身為學生的本職工作——哦對了,頌白時,對于你翹課的事實,伊安瑟教授非常不滿。她要求我轉告你和瑟爾夏,讓你們把落下的課程補上,事後再交給她一份一萬字的心得報告。”
他話題轉變得非常快。頌白時對于忽然加在身上的學習重任倒是接受良好,他沒有提出什麼異議,隻是笑了笑,“明白。”
“還有你,日月落。”
日月落沒想到話題還能再轉到自己身上,她看着風人言,風人言對她快活地微笑,伸出了手。
日月落覺得他是要跟自己握手,于是也困惑地伸出手。風人言抓着她的手,大力搖了搖,“歡迎你加入月換琴學院——可惜今年的新生晚會已經結束了,但你可以等來年和新加入的一年級一起慶祝。”
“我?”她這下是真的訝異了,“可我不是你們的學生……”
風人言恍然大悟,而後露出了有些遺憾的表情,“那你是想好了其他去處?璇時界還是西比爾?但是我得先告訴你,我們學校的夥食可能是最好的,占地面積也是最大的……”
“校長。”日月落顯然更不知所措了,頌白時看不下去,無奈地打斷了他的絮絮叨叨。
風人言哈哈大笑,臉色終于嚴肅了起來,“進入月換琴學院的标準是三項評級裡有一項能達到C級,而你不僅達到了标準,還在新生試煉上幫助了我們的學生。雖然現在早已經過了入學時間,但我作為學院校長,依舊想破例邀請你加入我們,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員。”
日月落看出來他是認真的。她可以感受到心髒在胸腔中的瘋狂跳動。讓她加入學院?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她甚至一直以為自己的身份是學院的敵人。她其實早已經想過當事情結束、學院将她趕出去之後,她該去哪裡謀生,但每每想到都覺得前途隻有一片黑暗,她的未來缥缈得用兩根手指都能掐斷。
但他現在說,她可以将月換琴學院作為落腳之地。學院邀請她的加入。學院接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