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夜習告終已近亥時,亭台邊的夜霧被涼風吹散些許,孟盈兒長歎下悶于心上的一口氣,回首瞧望那莊嚴肅穆的琴堂,有驚無險地拍了拍胸脯。
“方才好險……”丫頭未料想先生竟輕易寬恕,眉眼若新月彎起,原本的傾慕之情更深了,“才來了半日,若真被訓斥了,我可要丢盡了臉……”
似念及了何事,孟盈兒小心翼翼地再拿出用油紙包好的糕點,輕遞女子手上:“不過我娘做的桂花糕是真的味美,我給你留了一塊,你可回房去品嘗。”
楚輕羅目光微落,凝望被放于掌中的糕餅,尤感不自在。
來這司樂府本就不為學琴,更不為得曲先生擡愛,她不喜與他人有上瓜葛,隻一心欲讓深仇大恨有一了結。
至于所謂的情同姐妹,推心置腹,她不以為意,也無心去讨好。
淡漠地遞回糕點,她似對旁物視若無睹,淡聲回道:“不必,你自己留着。那琴道很是難懂,我還得多花上些時辰翻閱。”
“看來輕羅你是真心喜愛學琴……”孟盈兒忽作感歎,似乎真碰上了勤學之人,自愧不如地将頭埋得更低,面容不自知地泛起潮紅。
“不像我,隻為見先生而來……”
也不知那位曲先生是何處讓這些深閨姑娘芳心暗許,她微蹙秀眉,暗自沉思,随之說着勤學的意圖:“适才嬷嬷可是說了,琴技沒有長進,先生是會不留人的。”
“說的也是……”丫頭贊同地颔首,卻始終未拿回桂花糕,沖其輕眨了眼,便頭也不回地奔向遠處閣樓。
“糕點還熱乎着,我先回房了,總不能被你們比下去!”
後山上的偶遇之景仍浮于思緒裡,這位名震四方的宮廷大司樂比她所想還要年少,望其模樣,與她相較似虛長不了幾歲。
年紀輕輕竟能有這等名望,曲先生定是有過人之處……
世人大多隻聽過曲先生的名諱,覺他德高望重,兩袖清風,多少應是有些年長,連她也不外乎如是。
卻當真少有人知曉,聞名遐迩的司樂府先生還處于弱冠之年,也隻有像孟盈兒那般見過先生真容的,又是常年待于閨閣的女子,才會惦記到今時。
回想起林間所見那仙姿秀逸,孤冷出塵之姿,她心下了然,待他露了面,府中的大家閨秀恐是再難掩心悅之意。
楚輕羅思忖了一會兒,回過神的一霎已踏入閨房。
她不言不語地阖上門窗,将窗台處的簾子也拉了緊,而後點燃一盞紅燭,順着燭火照下的微光,望向牆角一帶。
房中一角頓時現出一個人影,一位滿身英氣的勁裝女子抱劍而立,雖有不羁之氣纏身,在她面前卻是畢恭畢敬。
那女子俯首聽命,良久未聽她言語,便斟酌片刻,正聲問道:“主上,馮猇已死,接下來該如何去做?”
閑然地以一枚銀針擺弄着搖曳的燭火,她無聲思索了幾瞬,雙眸輕微一凝。
“探查疏雪樓,傳言東家是皇室中人,這幕後之主究竟是誰,去打聽一二。”
“是。”女子明了般恭敬應下,欲斂聲息語地退去,又被燭前女子喚了住。
“慢着,”微俯的嬌姿端正了些,楚輕羅蹙了蹙眉,道下一句吩咐,“白日怕有人瞧出端倪,刺殺的匕首我扔在了後山,不想被曲先生望了見。”
“你們去搜尋幾番,尋找到了,便幫我滅迹。”
說完滅迹一詞,她吹滅紅燭,房内頓然冷寂,一切似陷入了昏暗裡。
“是。”
暗中傳來一聲回語,随即沒了動靜,恍若那女子已隐入了黑夜,行無痕迹。
她從然拉開簾幔,月色傾照入帳,倦意也随着玄晖逐漸彌漫。
不經意又瞥到了方才帶回的一塊糕點,那名為孟盈兒的丫頭心思純良,倒可将之籠絡而來,她靜思片晌,終是嘗起了丫頭給的桂花糕。
夜習時堂下明争暗鬥的景象她望于眼裡,若想在此立足,一人行路怕是會無故引人矚目。
與旁人同行,也好互相幫襯。
仰望着當空圓月,她困意尤甚,想着這座府邸有宮衛把守,應不會有性命之憂,她的身份府上無人會知,可安然睡上一覺。
如此一想,便悠然上了軟榻,阖眼未久,她已而入眠。
翌日清晨之初,曉雲披于暗幄,窗旁啼莺,晴空甚是清明。
庭中淡香暗浮,百花浸着朝露。
今早的堂課應能見着曲先生,可閣樓中的姑娘卻是三五成群,遊逛于府邸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