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刺客真混迹于府宅,怕是專挑柔弱女子下手,丫頭彎眉微擰,頗感憂心忡忡。
“莫說我了,瞧你那弱不禁風之樣,歹人最先盯上的便是你這行不勝衣的姑娘。你定要備些防身之器才是。”
“前邊便是寝房,我先去歇息了,”眼望雅房已現于樓階之上,她柔婉道别,進屋後自然而然地阖了房門,“這二日我恐是出不了屋,還需盈兒多照看。”
“放心吧,我雖嘴笨,但仗義得很!”
輕然揮手作别,丫頭聞聽嬷嬷前來相報,命姑娘們此刻去琴堂聽學,便匆忙奔跑着遠去。
随着嬷嬷高喊,府中的姑娘們紛紛入了學堂,樓閣一帶便清寂了下來。楚輕羅從容自在地待至寝房,尤覺清靜。
窗外未見人影,所望之地空無一人,她來到窗旁俯望春色,連簾幔都未拉上。
她丹唇輕勾而上,感身後有玄影閃過,淡漠地開口:“凝竹,出來吧,我暫且被禁了足,無人會來我房中了。”
聽見此語,女子從暗中現身,長劍斜抱至胸前,見她的一霎,俯首臣服而拜。
想那城南宅院中的身高馬大之人死得幹淨利落,凝竹便欽佩起眸前的這位公主。
鳳眸凝視起這英氣逼人的女子,她悠然閑坐于椅凳,眸子半睜半阖,欲聽其後話。
主上思緒難測,凝竹忙收斂微不可察的笑意,将方才所思毫不隐瞞地道出:“屬下在想,馮猇經多年輾轉,由威林軍調入了宮衛,仍逃不過公主之手。”
“當年他如何欺辱娘親,如何一劍刺進娘親的腹中,我都記在心裡。”楚輕羅擡指一勾玉壺,慢條斯理地斟起清茶,眸色陰冷下半分。
“那樣輕易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彼時若不是顧及會有人闖入院中,她定是要刺上千刀萬刀,将那人刺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才好……
斟茶的舉動一止,仇恨四散開來,窗台之外春花燦爛,她桃面黯淡,玉指捏緊了茶盞。
凝竹立得恭敬,想到主上先前的吩咐,雙眉忽地一蹙,正色回禀:“屬下派人尋遍了後山,尋不見主上所說的匕首。屬下猜測,那匕首許是被主上所說的曲先生撿了走。”
這座府邸的先生瞧着将一切置身事外,對旁人之事不理不睬,卻還是拿了那把匕首……
然他身為一介樂理先生,要那物件又有何用……
憶起幾時辰前先生将上門來的李知府拒得啞口無言,心上疑慮更甚,楚輕羅沉思幾瞬,決意再靜觀上些時日。
“我知道了,此事暫且一放,”她眉目輕展,沉聲一轉話語,“拂昭至今召集了多少?”
“自從亡國後,隴朝的人所剩無幾。”城門被攻破時的慘烈仍未像雲煙那般散去,凝竹低聲而答,執劍的手握得劍柄細微輕響。
“如今尋回的……不足一半。”
此路舉步維艱,難如登天,唯有铤而走險才可有一線生機。楚輕羅面色平靜,眸中潭水似微漾起淺波:“司樂府的事你不必再顧了,繼續探尋其餘之人的下落便可。”
“可護好公主的安危是娘娘之命,我等定要誓死護着公主。”
閨房中的嬌柔姝色本該養尊處優,受下一世榮華,而今颠沛流離,藏匿行迹多年才找得這一居所,怎能放任她不顧……
凝竹聽罷蓦地跪落,鄭重而言。
她透過長窗望去,目光落至那莊重又不可冒渎的琴堂:“你們并非是來學琴的姑娘,長久出入,定會被人察覺。之後未有我應允,不可再踏入府邸一步,一切謹慎為上。”
“屬下聽命……”默然良久,凝竹妥協般回應,随後笃然道,“再尋到更多拂昭之人,屬下定助主上達成複國大業。”
複國,談何容易……
在心底默念起這一詞,許些恨意終化為自嘲。
楚輕羅靜望身處的狹小雅房,似乎快要憶不清當初的桂殿蘭宮是何模樣……
“拂昭”是母妃生前私下培養的暗衛閣,一貫效忠母妃在側。直至隴朝覆滅時,母妃對其下了最後一令,帶她這唯一的隴國公主逃出皇城,并護她一世無虞。
到頭來,母妃一物也未曾留下,唯留的是這散亂的拂昭。
她不自覺垂眸,随之歎下一息:“拂昭一派乃母妃所創,身為北昭公主和親來到隴國,培養暗衛之勢本是為了護自己性命……”
“到頭來都用在了我身上,母妃卻要與父皇共生死,真是糊塗……”
留她一人在世,連思念都不知該從何而思,楚輕羅一顫纖指,盞中茶水便灑落而出。
這些年仇恨未曾淡去,國恨家仇,一刻也不敢忘。
午夜夢回,日日纏心,她所受的苦楚,定要讓大甯以百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