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白錦袍随長窗透進的微風翩然而動,他慢條斯理地站起,一步步朝堂下的門生走去:“在座對琴藝并非一竅不通,前幾日習了些學問,如今便要用于撫琴之上。”
“曲某會根據諸位所彈,指出陋習所在,再作一一指點。”
琴技天下無雙的曲先生親自聽琴太為難得,堂内的深閨小娘子紛紛習練起琴來,皆想着得先生贊許,哪怕是聽上一兩句,也能讓她們歡欣上好久。
孟盈兒歡愉得不成樣,指尖輕點絲弦,低柔地和一旁的姝影道:“輕羅,我最擅長的曲子便是《廣陵止息》,待會兒我彈給你聽。”
“我擅長的曲子不多,恐是要遭你笑話了……”她見景漫不經心地低望映入眸裡的玉琴,隐約盤算着什麼。
分明是被選入司樂府學琴的姑娘,怎可将自己說得這麼不堪,丫頭輕撇唇瓣,趕忙争辯着:“能入司樂府的,都是先生千挑萬選來的姑娘,再怎般不堪,都是琴女中的翹楚。”
“被你說的,好似多了些信心。”
朝孟丫頭輕綻出淺淺笑靥,楚輕羅眼望那白皚似霜雪的身影逐步迫近,目光再落琴弦上。
孟盈兒也瞧見先生快要走來,悄然撥彈着琴曲,将頭也埋了下:“快輪到我了,我得先練一會兒,不與你話閑。”
丫頭單相思了那麼久,自是要竭盡所能地在先生面前留個好印象,不隻是這丫頭,想必琴堂中的姑娘皆如是作想。
衆人欲往高處攀,而她偏是要向低處走,将最柔弱一面展于他眼前,讓先生想忘也忘不掉。
一刻鐘未到,曲寒盡沿着坐位順勢前來,聽了丫頭随性撥弄的幾個琴音,清容無瀾,心上似已全然知曉。
他淡雅地立于旁側,示意丫頭可奏上一曲:“孟盈兒,你要彈的是《廣陵散》?”
未曾見有人堪堪聽了幾音便知是何曲,孟盈兒欣喜若狂,心想先生果真名不虛傳:“先生好耳力,我隻彈了幾個音,先生便能聽出是何曲子?”
随後丫頭便一斂嬌俏之色,專注地撫起了琴。
她在旁凝神而聽,雖比不得那深藏不露的徐府嫡女,可丫頭彈得無瑕疵可言,聽着頗為悅耳。
若再精進一些,丫頭應能在司樂府排得上前茅。
說是一曲,但一首琴曲着實太長,先生斟酌着挑了幾段,垂手立于一側,傾聽其音。
待最後一音落盡,曲寒盡面色仍舊疏淡,輕微颔首,瞧不清思緒地啟了唇:“複起的部分再熟練些,三日後來聽驗。”
“是,定不負先生所望!”
聞聽先生沒指出大過,孟盈兒喜上眉梢,挺直着嬌身雀躍道。
如此一來,曲先生就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她這兒。
楚輕羅微低着鳳眸,白皙手指輕觸着絲絲琴弦,垂眸似思忖着何事,以至于先生端立在身側都不曾發覺。
“換你了,準備了什麼曲子?”
瞧她俯首走了神,他凜聲開口,又怕将她吓着,語聲不覺微緩下來。
她瞬間回了神思,垂目低聲作答:“回先生,是《梅花引》。”
未多道一語,楚輕羅便默不吭聲地彈起了曲子。那曲音婉轉千回,若泉水粼粼,又似月色落梅般寂靜。
餘音缭繞,飄絲如雪,使得周圍貴女循聲望來。
然而琴音落至尾聲,她眸光輕凝,有意彈錯了幾音,将先前所奏的琴曲毀得幹淨。
那幾音聽着怪異,實在惹人發笑,四周望來的女子似乎瞬間忘卻了前段悠揚之曲,竊笑着自顧自地練琴去,再無人留意這一角。
曲寒盡聞音蹙眉,微俯身軀,沉聲問着:“尾聲何故彈錯?”
“學生忘了曲譜……”嬌豔的眉眼又低了幾分,她愧疚地回語,眼睫像是顫動了絲許。
“忘了?”
他覺得不可思議,再度俯身湊近,長指撥上幾根細弦,冷聲再問:“這幾音彈錯,你可是真忘了?”
見勢輕巧地搭上先生觸過的幾處琴弦,楚輕羅嬌靥若花,秋眸似水,忽地觸及他修長的食指,緩慢握了住。
“先生确定是這幾音嗎?是否有可能,是其餘的部分……”
曲寒盡頓時驚愕不已。
風平浪靜的容顔終是掠過些許詫色,他頭一回見女子這般妄為,竟在衆目睽睽下将他戲弄,也不怕被他人瞧望。
周遭竊語聲此起彼伏,都在談論着方才自身所奏的琴曲,無人朝此處張望。
他半晌未躲,唯恐舉止過大引起旁人注意,就任由她輕握,恍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