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實在是累得發昏,程時玥醒來時,恍惚中還以為自己是在侯府。
那緩緩湧入鼻尖的清淡香氣,終于叫她在半睡半醒間打了一個激靈。
陌生的觸感,讓她差點從床榻上彈起。
手中緊緊拽握着的,是一件男子的素色絲綢寝衣,已經被她抓皺了,似乎在替自家主子對她進行控訴。
程時玥腦瓜子“嗡”了一聲,意識到自己壞事了。
她有個壞習慣,睡覺時手裡總得抓着些什麼。
小時候她與娘親睡,便總死死抓着娘親的衣襟不放,惹得娘親總開玩笑,要将她早早些嫁出去,讓她今後的夫郎也嘗嘗個中滋味。
大抵是昨夜實在弄得太晚,這殿内的熏香又太過好聞,極緻的疲累之後,她竟就這麼不顧禮數地昏睡了過去。
以至于今晨謝煊起身早朝,她還恍惚中還以為是在兒時在娘親懷裡,竟忘了身份尊卑,抓住殿下身上穿的寝衣一頓亂蹭。
依稀間想起天還未亮時,半睡半醒間,她還似乎聽見頭頂傳來一句:“松手。”
但她壓根沒聽進去,甚至還朝他耍起賴來,以至于他最後急着上朝,隻好來了招“金蟬脫殼”。
所以就有了手中這件皺巴巴的寝衣。
很後悔,很想晃一晃自己的腦袋,看看裡面是不是進了水。
擡手真要晃一晃,屏風後适時傳來延慶尖細的聲音:“程姑娘,您可是醒了?”
“……是的,延慶公公,我醒了。”
這會兒她聲音軟糯又幹啞,回響在寬闊的寝殿中,又重新傳入她耳尖,激得她一顫。
她忙咳了兩聲,道:“公公,殿下可是上朝去了?”
“殿下勤政,自然是上朝去了。殿下走前吩咐奴才,要伺候好您洗漱出門。”
說罷,有内侍送來成套的妝奁,脂粉很是厚重。
程時玥從不以濃妝示人,正有些糾結要如何婉拒延慶公公這番安排。
直到她一掃銅鏡,便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昨夜他聽了她的,脖頸的确沒留下什麼,但手臂的肌膚實在太過柔嫩,謝煊隻是稍稍用一點力,便留下了握痕。
她紅着臉,鋪了幾層這很厚的脂粉,才堪堪将手腕上的握痕遮住。
延慶在外頭等她梳洗完,又恭恭敬敬道,“程姑娘,鎮西王畢竟乃有婦之夫,殿下念您不便與他私相接觸,又無暇出宮看顧,便命奴才将您昨日收留的小狗養在了宮中。”
竟是他親自叫延慶安排那小狗,程時玥有些不可置信:“可這……實在是太叨擾殿下了,我,我能想出辦法的……”
“這便是程姑娘多慮了,殿下是仁德寬善之人,東宮偏殿裡多養條狗,又能礙什麼事?”延慶和藹地笑,“那狗倒很是親人,奴才派了專人伺候着,您今後每日辦完了差,便可去看它。”
想起昨日,他分明是在嫡姐等人的催促下匆匆入了清風明月樓,卻仍有心關照那小家夥,心中便是一軟。
殿下總是嘴上不說,很多事卻都看在眼裡。
手中的寝衣仍靜靜躺在那兒,沾染着他的氣味,叫程時玥突然莫名安心。
他為儲君,本無義務為臣下解決此類瑣事。可他依舊關照了她救下的小狗,在不經意間替她圓了童年一個缺。
她的小狗,終于不用再被随意地逐出去,任人生殺踐踏。
思緒緩緩飄離至很遙遠的那日。
他分明也是自身難保,卻依舊差點折了自己一條命,換她一身完好無缺。
她曾經欠他那麼多,如今又承他悉心關照,她想,就算他對她隻是因着嫡姐愛屋及烏,她也絲毫不怪他。
程時玥想到此,便誠心謝過了延慶。
可延慶在外間候着,卻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斟酌道:“程姑娘可方便當面說話?”
“自然是方便的。”程時玥轉過屏風,見延慶竟彎着腰,滿臉堆笑,便也隻好忙賠着笑道,“公公請講。”
“昨日之事,是老奴騙了程姑娘,殿下今早雖未明說,卻也對老奴冷眼相看……老奴實在是看殿下昨日心煩,想東宮這麼些人,恐怕隻有程姑娘能開解殿下一二,便鬥膽扯了謊叫程姑娘來宮裡相見,還請程姑娘恕罪。”
延慶說罷,竟要請罪。
程時玥忙扶他道:“公公請起,實在不敢受這一禮。公公與我都同食東宮俸祿,自然要替殿下分憂,我知公公實在是情有可原,況且開解二字實不敢當……”
延慶老淚縱橫:“程姑娘憐恤老奴,老奴實在是無以為報,今後若是姑娘飛黃騰達,可别忘了替老奴多說兩句話……”
程時玥聽懂了他言下之意,卻有些失笑。
她會飛黃騰達麼?現如今她隻是依靠着殿下這棵大樹,若是以後太子妃入主東宮,自己又被置于何處?
殿下或許是有對自己負責的意思,但恐怕,也隻是負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