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醫師搖了搖頭:“他也過得太磕碜了些,你這當姐姐的,不稱職。”
少年腳踝上明晃晃的鐐铐,險些讓他以為阿蘭姑娘劫獄去了,仔細檢查才松了口氣。
少年的衣服并不是囚服,而是出自鎮西邊的彩衣閣,他家大兒子也有一身一樣的,約莫是三年前的款式。
其腳後跟處,左右各有一道猙獰的疤痕,是被人挑斷了腳筋。
除非尋到極其珍貴的藥材與專治經脈的醫師,細細将養,否則無法續上。
少年本就受了風寒,再加上今日這場大雪,寒疾入了肺腑,恐怕以後要終日與藥物相伴。
桑瀾自然沒錯過顧醫師憂心的表情:“老顧,盡管治,銀子不夠,我回去取。藥材不夠,你給我圖紙,我去尋。
隻有一條,無論如何,請您務必盡全力救他,最好是别落下病根。”
她的話語,極為認真。
顧醫師扶着椅子起身,摸向少年的脈搏,再問:“他是到底是你什麼人?”
“弟弟。”
“他與你不像,不是親弟弟吧。”
“老顧,你隻管說讓我找什麼藥。”
“阿蘭。”顧醫師念着今日她救自家老婆子的情誼,斟酌着開口,“老夫與你說實話,他的雙腳,我治不了。他的寒疾深入肺腑,若想根治,天亮前,需得尋來黑節草,此草長在鎮外的山崖上。”
“既然他不是你的親弟弟,沒有重要到那個份上,老夫勸你還是别去了。你今日送他來醫館,已經是救他一命。”
桑瀾從小性子倔,她将書呆子當成親弟弟,養了三年。就算閻王爺派黑白無常來索命,也得先問過她同不同意。
“老顧,事出緊急,我不得已帶他來此求診。今夜,勞煩您多多照顧他。”她起身拿起一側的草本集冊,雙手遞給顧醫師。
顧醫師說完就想抽自己的嘴,但事關一個人的性命,他找到黑節草那一頁,撕下來:“老夫雖然年紀大,還是有兩把刷子在身上的。”
“多謝。”桑瀾收起,揣入懷中,拿起沾了雪的大氅,匆匆奔向雪夜中。
顧醫師切了一片人參,含在舌頭底下,心裡盼着她平安歸來。
萬家燈火,桑瀾在屋頂上飛奔。
以周老婆子的習慣,今夜她定不會回别院,但桑瀾需要将門窗都鎖住,以防周老婆子發現少年消失。
别院的門依舊從外面鎖上。
桑瀾輕輕落地,拾起地上斷裂的鐵鍊,一道男聲從上方傳來:“姑娘,深夜來此,是來尋人的嗎?”
來人殺氣震起一層雪,桑瀾還未來得及作答,隻見一道劍光閃過。她以鐵鍊為棍,兩手掐住兩端,扛下了砍來的長劍。
來人身姿健碩、寬肩窄腰,雪白發絲在月下飛舞,他鮮紅的唇瓣微微彎起,聲音慵懶:“怎麼,姑娘是啞巴,不會說話?”
他執劍的力道自上而下,壓得桑瀾的腰,彎了一寸又一寸。
鐵鍊在劍端摩擦出火花,桑瀾索性就地一滾,朝牆頭躍去,卻被白發少年捉住腳踝,整個人跌落在地。
白發少年順勢将她按在地上,雙腿跨坐在其後腰上,從其身後鎖住雙手,長劍沒入她的肩骨。
白發拂過少年滿含冷意的眉眼,他居高臨下地望着身下之人:“說,你是誰派來的?”
臉頰貼着冰冷的雪地,凍得人快失了神志,桑瀾從未見過如此兇悍的對手,肩頭的劇痛讓她額頭不斷沁出冷汗,咬着牙回道:“沒人,派我來。”
“撒謊。”
白發少年長劍一擰,桑瀾當即痛吟一聲,心裡咒罵着背後的瘋子。今日為了救書呆子,她用了大半的内力,大半宿都沒合眼,再遇上這麼個煞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她閉上眼,冷靜思考應對之策。
身下之人久久沒有動靜,白發少年目光略過她頸後一顆紅痣,起身拔劍,帶出的鮮血灑了一地,腳尖勾住她的肩膀,将其翻轉過來。
“死了?”
桑瀾猛然睜眼,一掌拍向白發少年的小腿,白發少年被這一掌拍得踉跄。
趁此時機,桑瀾爬起身,捂着肩頭傷口飛蹬上牆,消失在了雪夜裡。
白發少年望向她消失的方向,嘶了一聲:“嘶,帶面具的小貓兒撓人真疼,身上帶着藥味,這鎮上好像隻有一家醫館吧。”
藍衣少女在雪地上踉跄着前行,直到确認身後沒有追蹤的氣息,這才回到了住所。
床頭的小窩空着,菜包怕是沒見着她人,跑出去野了。
她脫下衣衫,咬着牙為自己包紮了傷口,再服下一粒藥丸。
約莫天亮時分,醫館後院的敲門聲再度響起。
顧醫師披着大衣去開門。
桑瀾抱着草筐,用竹棍支撐着身子,發絲散亂,雙手雙頰處均有擦傷,聽她淩亂的氣息也能猜到尋藥的過程很是艱難。
顧醫師接過籮筐,将她扶了進來。
兩人剛跨入門檻,桑瀾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了下去。
顧醫師與劉婆婆合力将其抱上床,劉婆婆摸到她身上熱乎乎的血,手指發顫:“老顧,有血。”
顧醫師更想抽自己的嘴,為何要多說那幾句話,這傻孩子。
屋外大雪積了半人高,醫館外挂着“今日有事外出”的牌子。
兩個人老人輪流休息,守着兩個少年三天三夜,就連大兒媳婦送飯來,也隻讓她從後門遞進來,送了就離開。
桑瀾醒來後第一件事,先摸到自己臉,上面的面具完好無損。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