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此次拍賣會的拍賣師是倫敦蘇富比的首席——查爾斯,是一個英國人。
從他岌岌可危的發際線,以及快要消失的上嘴唇能夠證明這一點。
沈郁棠在推特看過查爾斯在拍賣會上落槌的片段,的确非常振奮人心。
尤其在現場體驗過,她才終于切身體會到了競拍的樂趣。
隻不過對于前幾輪的藏品,沈郁棠都表現得興緻缺缺,直到莊大千先生的《萬壑松風圖》在巨大的環狀電子屏上亮相,她幾乎立刻就坐直了身體。
拍賣台上,查爾斯揚起象牙槌,聲音激昂,
“莊大千《萬壑松風圖》絹本設色,1675年作,起拍價100萬,競價階梯50萬。”
槌音剛落,右排灰西裝的中年男人已擎起競價牌,電子計價器瞬間跳漲至150萬。
展廳裡響起此起彼伏的舉牌聲。
“二百五十萬。”
斜後方傳來翡翠手镯相撞時的泠泠清脆聲。
接着又是另一位女士的叫價。
電子屏上的數字正在不斷往上跳動。
沈郁棠喉嚨發緊,手心發涼,手中的競标牌沉甸甸的,像是一塊難以撼動的鉛塊,遲遲無法擡起。
她想要舉牌。
她确實很喜歡這幅畫,可理智卻在一點點剝離她的勇氣,拽着她的手不讓它擡起。
價格會不會太高了呢?勞倫斯真的會毫不猶豫地買下這幅畫嗎?
他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這些問題不斷在沈郁棠腦海裡翻湧,令她無從下手。
拍賣現場的氣氛正不斷升溫,競拍者的報價聲此起彼伏,毫不猶豫地将價格逐步推高。
“你在猶豫什麼?”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勞倫斯微微側頭,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沈郁棠糾結的雙手上,輕易看穿了她的所有顧慮。
沈郁棠心髒猛地一跳。
“這不是你的錢。”他淡淡地開口,語氣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
“喜歡就拍,沒人會追究你的決定。”
勞倫斯的态度雲淡風輕,顯然根本不把這些數字放在眼裡。她的猶豫在他眼裡,不過是無關緊要的躊躇。
沈郁棠深深吸了口氣,在心跳聲的鼓動下,終于,利落地舉起了牌子。
“四百五十萬。”
斜後方再次響起叫價聲,“五百五十萬。”
直接加了一百萬!
沈郁棠有些坐不住了。
“六百萬。”
她再次舉牌。
“一千萬。”
斜後方那位女士緊緊咬住她,語氣笃定,藏着明顯的勢在必得。
沈郁棠被這個價格吓到,開始猶豫究竟還要不要跟。
手指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再次舉起了競标牌。
“一千五百萬。”
短暫的寂靜後,不出意外,斜後方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兩千三百萬。”
沈郁棠的呼吸變得急促,理智和沖動在她的腦海裡激烈交戰。
兩千三百萬……
這個數字已經太高了,值得嗎?而更令她不安的是,她始終無從确認勞倫斯的真正意圖。
但下一秒,她忽然感受到一股穩定的力量壓在了她的手背上,溫熱的體溫透過皮膚傳遞過來。
是勞倫斯将手掌輕輕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繼續。”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不容拒絕。
沈郁棠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再次舉起競标牌,“兩千五百萬。”
拍賣師的目光一亮,聲音高亢地重複了一遍:“兩千五百萬,還有更高的報價嗎?”
斜後方的競拍者終于沉默了,她似乎在思考,但最終放下了競标牌,沒有再繼續叫價。
全場的氣氛陷入短暫的凝滞。
拍賣師環視四周,确認無人再競價後,手起槌落——
“成交!兩千五百萬歐元!”
“congratulations!”
沈郁棠緩緩放下競标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全身發熱,心髒仍然跳動得厲害。
接下來的幾輪競拍,她隻舉過一次牌,但沒有繼續跟到底就放棄了。
整場拍賣會在進行了兩個小時後結束,拍賣行的工作人員走上前來,恭敬地遞給了勞倫斯一張成交确認單。
“玩得開心嗎?”
他在協議書簽下花體字母,筆尖劃過“買方傭金15%”那行高昂的數字毫無猶豫。
洋洋灑灑簽完後,才擡頭看着一旁的沈郁棠。
“開心。”
隻不過這樣的開心,是虛無的,轉瞬即逝的。尤其是當腎上腺激素從頂峰落下,理智回歸後,沈郁棠的心裡竟隐隐生出一絲嫉妒。
她很嫉妒。
嫉妒他們為什麼這麼有錢!為什麼能在談笑間灑脫地揮霍掉普通人窮極一生也賺不到的财富。
為什麼這些錢不是她的!
她不敢想象,如果這幅畫是她靠自己賺的錢拍下來的,那種成就感和滿足感,大概會比此刻的快樂強烈千倍萬倍。
“在想什麼?”勞倫斯見她在發呆,忽然問到。
沈郁棠回過神來,憤憤喝了一口起泡酒,意氣昂揚道:“在想,我也要成為有錢人!”
勞倫斯沒有嘲諷,也沒有不屑,而是帶着肯定和鼓勵的口吻,淡聲說到:
“我相信Ivy會夢想成真。”
—
拍賣會結束後,接下來就是媒體采訪環節。
沈郁棠還來不及從勞倫斯身邊離開,記者們就蜂擁而至,将他們二人團團圍住。
十幾隻錄音筆同時堆了過來。
“首先恭喜勞倫斯先生順利拍下心儀藏品。請問您是準備納入L&D藝術基金會,還是贈予您身旁的女伴呢?”
沈郁棠自知她并不是這場采訪的主角,她稱不上是勞倫斯的女伴,隻是為期一個月的助理而已。
所以,她懂事地想往後退開兩步,不想後腰卻被一隻大手輕輕抵住。
她微微一怔,不由側過頭去,看向身旁的勞倫斯。
他已微笑着接過話頭,低沉磁性的嗓音帶着慣有的從容,
“我相信她會是這幅畫最好的歸宿。”
刺眼的閃光燈不停在勞倫斯臉上跳躍,可他眼睛都未曾眨過一下,手随意插.入西褲口袋中,領針在燈光下反射出近乎鋒利的銀光。
這是一幅兩千五百萬歐元拍下的畫,他眼睛都不眨,真的說送就送。
如果沈郁棠不夠清醒,或者對勞倫斯了解得不夠透徹,或許早已沉溺在這份悸動之中。
但她很清楚,勞倫斯這麼做,絕不隻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這個問題結束後,記者們顯然不願就此放過勞倫斯,接下來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刁鑽。
“德維爾先生,有報道稱您與某些候選人的競選團隊關系密切,甚至在他們的競選資金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請問,您的支持是否意味着未來政府的經濟政策會更傾向于您的商業利益?”
在一連串暗藏鋒芒的敏感問題圍攻下,勞倫斯神色不變,修長的手指微微擡起,調整了一下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