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早上出門前在日曆上畫了個圈:
距離喪屍危機爆發還有:89天
沿着江邊步道跑步的時候給姜五妮打了個電話,此時太陽剛露頭,灑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不用擔心她會不接電話,春夏之交正是農忙的時候,姜五妮通常會起的很早。
果然,她正在地裡給菠菜潑水呢。
“喲,難得這麼早,不睡懶覺了?”
“以後都不睡了。”
姜早直接切入主題。
“家裡還有多少存糧?”
姜五妮往外舀水的動作一頓。
“問這個幹嘛,你沒飯吃啦?”
“我過段時間回去住。”
“奇了怪了,以前不是打死都不回農村的嗎,怎麼,城裡混不下去啦?”
姜早大三那年外公去世,她也就請假回來了兩天,連頭七都沒過就走了。
姜五妮心裡還是有怨氣,少不得陰陽她兩句,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就算是關心的話也要夾槍帶棒。
不等姜早發火,她又道:“你放心吧,今年的新米還沒收成,但是去年的陳米我還留了幾百斤沒賣,夠你吃的。”
“面粉、油、這些呢?”
“小麥今年種的少,還沒到收成的時候呢,你也不想想我一個人忙的過來嗎?最近風濕又犯了,腰酸背痛的……”
“行了,知道了,油也沒多少是吧,我再買點,對了,明天有快遞到鎮上,我給家裡買了個冰櫃,還有别的東西,我已經跟快遞站的人說好了,讓人給拉到家裡,你記得收。”
“還有,最近除了下地幹活,别去村裡串門,下地也要把口罩戴好!”
姜早說罷,就挂了電話。
留下姜五妮一頭霧水。
“這孩子,神經病吧?!誰下地幹活還戴口罩也不嫌憋得慌!”
話是這麼說,姜早作為家裡學曆最高的人,她說話姜五妮還是會聽的。
她本來還打算一會吃過早飯去鎮上趕個集,還是不去了,把這些菜地再松松土,翻一翻,長的快些,棗兒回來好吃。
姜早中午鍛煉完就在附近找了個咖啡廳坐下來準備吃午餐,順便也回複一下工作信息,上次拍攝的部分廣告視頻收益已經到賬,還未到賬的都發了消息催一催,還有品牌方問她接不接外拍的視頻,收益更高。
姜早猶豫了一下還是回複:“抱歉,暫時不接外拍了。”
回複完品牌方的消息後退出界面,看見置頂上那個熟悉的日照金山頭像時,愣了一秒。
思緒被拉回到五年前,那張照片是她拍的。
彼時她剛擠進自媒體這條賽道,為了拍攝一些有熱度的内容,仗着自己從小在山裡長大的經驗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盲目選擇了一條讨論度高但對于新手并不友好的高海拔徒步路線,位于尼泊爾的EBC大環線,就為了近距離瞻仰珠峰、洛子峰等超八千米的雪山群。
前面的路程都很順利,第十一天的時候在海拔4700的Dragnag紮營,準備淩晨沖頂去觀景台拍攝日照金山,卻沒有想到半夜下起了暴風雪,隊友的帳篷都被積雪壓塌了。
于是一行人出現了分歧。
姜早堅持留下來等明早看看雪會不會停,畢竟都已經走到這裡了,而另外三人其中一對是情侶,一個是大學生,都是網上臨時找的搭子,情侶中的女生生理期已經出現了輕微的失溫狀态,大學生也怕出事想要下撤,于是隻能兵分兩路,姜早請的向導留下來和她一起等待。
她躲在帳篷裡,裹着睡袋,把僅剩的半杯熱水倒進了塑料瓶裡捧在手裡,瑟瑟發抖。
第二天,雪停了,但是沒有日出,向導看着雪山上厚重的雲層,那是更大的風雪在醞釀。
這個曬的黝黑的夏爾巴人滿臉憂慮,用蹩腳的英語催促她下撤:“please,我不想死在這裡。”
下撤前她還是心有不甘,于是選擇頂着刺骨的寒風放飛了無人機,手指都被凍的通紅,但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在飛機搖搖晃晃飛過雲層的那一刻,姜早看到了久違的日照金山。
雪山并沒有辜負她。
那一刻,姜早喜出望外,她含着熱淚拍攝完素材就在準備返航的時候一陣大風将搖搖欲墜的無人機拍落在了山崖下。
向導也在此時叫起來:“Go!go!go!”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半山腰的雪積的都快到了大腿根,向導在前面拿着登山杖開路,姜早在後面隻敢跟着他的足迹走,絲毫不敢懈怠。
山的左側就是萬年不化的冰川,掉下去連屍體都找不到。
好不容易過了這一段在山脊上橫切的驚魂路線,狂風夾雜着雪粒子又撲面而來。
山裡的天氣風雲突變,竟然又下起了暴雪,卷起的雪粒子打在雪鏡上,呼出的空氣把面罩打濕,熱氣席卷上去,視線開始模糊不清。
最要命的是,她發現自己的腳趾沒有知覺了,她看着前面遠遠地變成一個黑點的向導,好幾次想張口說話,就被刺骨的寒風紮得肺裡一陣生疼,開始劇烈咳嗽,耳膜也嗡嗡作響。
呼吸越來越沉重,肺裡好像有一根針在紮,太陽穴也一陣一陣地疼,姜早知道,自己高反了,她努力壓下心裡的恐懼和緊張,反複安慰自己,隻是輕微失溫+高反,沒事的,跟着向導的足迹一定能走出去,卻在拐過一個彎路,徹底看不見向導時開始慌了神。
也許是她走的太慢,大雪把走過的足迹也掩埋了,她扯起嗓子大聲呼喊向導的名字,回答她的卻隻有呼嘯肆虐的寒風。
姜早扒開腕上的手表,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偏離了預定的軌迹,還好,還有導航,她越是想走回到正确的路徑上去,越是離既定的目标越來越遠,仿佛遭遇了鬼打牆一般。
就是在這種,失去方向,沒有補給,身體瀕臨透支的情況下,她看見了前方的山坳裡透出了一絲火光,姜早猶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邁着沉重的步伐跌跌撞撞走了過去,最後暈倒在了她的帳篷前。
直到現在姜早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麼,即使兩個人以每年一到兩次的頻率一起旅行,成為了默契且值得信賴的徒步夥伴,也隻知道她叫“青山”,那是她的微/信昵稱。
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青山,女人的面容伴随着溫和的聲音映入眼簾:“你醒了,醫生說再下來的晚一點的話,你的腳趾就保不住了。”
也許是高反+失溫讓她的腦子有些水腫,她始終搞不明白青山是怎麼出現在那裡,在罕無人迹的雪山上如同神明降臨一般拯救了瀕死的她,但當對方笑着說出“可能這就是緣分吧”時,姜早心裡有根針輕輕跳動了一下。
“你随身的包我也幫你撿回來了,我當時看你即使昏迷了也死死拽着背包帶子,想必裡面的東西對你很重要。”
青山把包從床頭拿過來,示意她檢查一下裡面的東西,姜早打開一看,她的手機還有相機,以及幾個U盤都在,當場就差喜極而泣了。
“太好了,所有素材都在。”
無人機在墜落前也及時把視頻傳回了後台,姜早把手機充上電,青山指指裡面的素材。
“你就是為了拍這個才冒險在山上逗留了一晚的嘛?”
姜早給她看自己的賬号。
“對,我是戶外博主,這些對我真的很重要。”
“可以把這張照片發給我嗎?我也是來看日照金山的,但如你所見并未能如願。”
青山指指她手機裡的世界第一高峰日照金山的照片,那是無人機最後傳回來的畫面。
“好啊好啊,這些都可以發給你。”
兩個人順利加上了微/信,姜早把此行的所有原始素材一股腦發了過去還有她墊付的醫藥費,青山走後,姜早想起還沒來得及問她叫什麼名字,忙抓起手機問:“對了,我叫姜早,還沒來得及問你……”
“你叫我青山就好了。”
看着對話框上的id,姜早呢喃着:“我見青山多妩媚,原來……她就叫青山麼。”
回到臨海市後,姜早把那張照片打印了出來,制作成了相框,給青山寄了過去。
幾天後,青山換了頭像,正是她拍攝的那張照片,姜早懷揣着忐忑,再次邀約她去爬山,青山卻婉拒了她“說工作忙,有機會再約”
後來姜早才知道她工作特殊,每次都是攢好多假一口氣出去玩幾天,還得随時待命,也知道在尼泊爾的那次,是青山期盼已久的旅行,為了背昏迷的她下山,青山什麼物資裝備都顧不得拿,輕裝背着她在齊腰深的雪裡跋涉了三個小時把她背下山送到了醫院裡救了她的命。
那條視頻爆火後,姜早用視頻收益買了一些戶外裝備寄給青山,青山卻又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說自己是舉手之勞,絕對不能收。
姜早失落之餘,卻又有些欣喜,因為青山說今年休假的時候可以一起去爬山。
後來就成了約定俗成的習慣,青山每年休假的時候都會找她一起去徒步爬山,作為驢友她是相當合格的,時間充裕且自由,而且又會拍照。
在她的鏡頭裡青山閃閃發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姜早素材裡青山的身影越來越多,也許對方也察覺到了,于是才會在去年徒步時狀若無意地提起:“我孩子今年以年級第一的名次順利升入高中了……”
“你……你結婚了?”
“我老公在美國工作,不怎麼回來,平時都是我媽在照顧孩子。”
“哦,哦哦,那真是恭喜你了。”
姜早除了恭維的話,一句多餘的話都說不出口,成年人言盡于此,也不用多說,于是聊天界面還停留在去年一起徒步的時候。
姜早看着熟悉的頭像,删删改改:“青山,你最近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