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住腳步回頭，許不秋在身後朝她走來，手上拿着一本很厚的書，撐着傘，拿着手機，好看的眼睛盯着她，眨眨眼，對她笑了一下，然後加快腳步跟了上來。

“又不回寝室嗎？”許不秋的口氣很平淡，像是值班的人在查寝，很随意很無所謂，但是馬上要扣你分那種。

她有點意外許不秋這個點下來，而且依稀記得許不秋早上出門時，背了書包，“今天還不确定吧。”

“你現在有空嗎？”

“嗯？”她不明所以。

“陪我去買點東西。”

“買什麼？”

“去吧。”許不秋的句子降了半個調，一般來說，句末降調，在音樂裡有很多種含義，比如内斂、傷感、收束和鋪墊高潮，那首不堪入耳的歌，也有句末降調的習慣。

“好。”

她不喜歡下雨天出門逛街，也受不了許不秋這樣的降調。

有很多曲子都愛降調，曳詩也愛做這樣的降調，無論是在情緒上，還是音樂結構上，這樣的降調都可以讓曲子變得流暢和諧，很多歌手處理降調的方式都是類似歎氣的處理，讓人聲和調子一起減弱，伴着和聲悠揚，達到婉轉深思的目的。

溫江離也喜歡這樣處理，歎息的處理方式會讓降調更自然，情緒也更濃稠，但她不愛這樣說話，降半調的說話有一種平白無故的弱勢，和懇求感；她也讨厭别人這樣跟她說話，因為乞求的語氣一被她聽到，她就覺得自己不該拒絕了，有一種被束縛的錯覺。

追求自由與熱愛的射手座，最讨厭被束縛的感覺。

但許不秋的降調不一樣，像是哄騙，勾引，一首曲子裡難得的變調，一幅畫裡難得的淩亂，會成為一整個作品裡，最吸引人的一個地方，畫龍點睛。

她不會對許不秋這樣說話，但莫名地享受許不秋這樣和她說話，越多越好。

下午，許不秋逛了大半個商場，拿了一摞A4和一支筆，滿打滿算還買了兩杯奶茶，“你要不要買點什麼？”

“你就為了買A4？”溫江離咬着吸管，擡起一邊眼睛看許不秋，她有點懷疑許不秋是故意的，逗她玩呢。

“是啊，沒草稿紙了。”許不秋回答得很正氣，很一本正經。

“學校門口的店的A4和這裡A4區别是？”

許不秋抱着那一摞紙和書，垂着眼睛掃了一圈紙，“A4是尺寸，材質和白度都不太一樣，我開學之前在附近都買過一遍，這家的是80g的複印紙，白度在百分之九十左右，是我最習慣的紙。”

好嬌貴，打個草稿還挑紙，她畫圖都不挑紙的。

不過，是許不秋，說出這一串這麼精準的選紙理由，也不奇怪了，機器人算法是這樣的。

她笑了，“不早了，我們去吃飯吧。”

許不秋挑了一家火鍋，一家南城挺熱門的老牌火鍋，開了有十多年了，溫江離從來沒吃過，因為她其實還挺讨厭排隊的，在學校食堂吃飯排隊，出來吃飯還要排隊，她受不了。

“我看網上說，這家店很好吃。”許不秋低頭站在她面前，手裡撚着排隊的号碼紙，前面有十二桌，火鍋的十二桌，天知道有多難等。

“為什麼不問我哪裡好吃？”

許不秋眨眨眼，沉默了一會，然後很小聲地在她耳邊說，“你上次，就沒回我消息。”

一首歌裡，會用鼓點鋪墊副歌，一張畫裡，會用視覺引導制造焦點，但生活不是這樣的，生活有很多的漏洞和遺忘，沒有那麼多設計，有的是比藝術作品更多的機緣巧合，比如被她遺忘的那條消息，恰好出現在她和曳詩争鬥之中，她看到的時候，困倦正好吞沒了她。

又比如，她今日恰好想去看看數學系教學樓的爬山虎，許不秋恰好碰到準備離開校園的她，然後排隊，然後站在這裡，想起了被遺忘過的消息。

這句落在耳邊輕輕地句子，連句末的氣，聲帶一點點的顫，溫江離都聽得清楚，沒有鼓點的鋪墊，沒有視覺的引導，突如其來的情緒讓本就很靈敏的耳朵，抓到了更多的細節，許不秋在委屈。

“對不起。我那天，正好在忙。”

如果在一個特别嘈雜的環境裡，有那麼一個音軌被聽得特别清楚，可以歸結于這條音軌的與衆不同，也可以歸結于，耳朵和音軌的合拍。

“你所有的消息，我都有看。”

如果這條音軌的聲音格外的小，感謝這雙耳朵足夠靈敏，感謝這條音軌的與衆不同，感謝老天眷顧，沒有錯過細節。

“以後每一條，我都會回的。”

火鍋很熱，不辜負美食的排隊，還是值得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