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雖跋扈,卻并非蠻不講理的蠢貨,倘若隻是見薛瑞同旁人吵嘴打架,何至于出手。
但誰讓薛瑞是蠢貨。
楚王想兒女們彼此之間多親近些,便允了孩子們結伴出遊,衆郎君女郎繞着平康坊遊玩兩圈後,進徐家酒樓登上隻備給貴客的小樓二層賞景用膳,居高臨下,自然瞧見薛瑞是怎樣先調戲雲都知、一言不合後又打傷武安侯世子。
天家血脈,出身尊貴,大家便不在意什麼纨绔什麼妓子,隻當看雜戲觀耍猴,除卻随行的蕭家郎君外,無誰可憐動容。
衆人伴嘈雜對罵聲行酒令嬉鬧玩樂,原都不想管,直到薛瑞瞥見憑欄處拄着下巴瞧熱鬧的三娘。
薛瑞是薛皇後的侄子、楚王表弟,是算衆人表叔,但三娘的生母薛庶妃卻是薛瑞的姐姐。
即便不認表叔,三娘也要認他做舅舅。
他自知三娘歲數小,府中不可能單放她獨自遊玩,身邊必跟着兄姐,隻道靠山來了,嚷嚷着要見表侄子表侄女們。
“宮裡的皇後殿下是我姑母,你們阿父乃我表兄,我怎不是你們的表叔?幾位郎君女郎們忘了,上次我入宮,皇後殿下便讓你們如此喚我呢。”薛瑞腳蹬在武安侯世子身上,一擔衣襟上的鮮血,望向小樓上立在三郎君旁邊的蕭家郎君,“還有你,蕭元麟,我是你表舅對不對?如今你堂弟冒犯了我,你作為他的兄長,自該代他賠禮道歉。”
“不過,我似乎記錯了,武安侯府不認你這一門親戚吧。”他哈哈大笑兩聲,語氣中内含嘲弄。
武安侯世子比蕭元麟小一歲,今年十三,歲數小,可見過的“世面”多,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三郎君一攔蕭元麟,打圓場:“趙國公,武安侯世子是您的晚輩,長輩教訓晚輩雖不算過錯,但應适可而止,他既然已得了您的教訓,您便放過他吧。”
蕭元麟與王府中的孩童們一同長大,又得舅舅楚王庇護,雖癡迷讀書、足不出戶,卻與兄弟姐妹們都頗為親近。
而趙側妃性情溫和,三郎君表面上将生母的和順學了個十成十,同他最要好。
“是啊,何必因為旁人壞了您遊玩的興緻。”二娘也擔心薛瑞再生事端,最後恐怕還要自家阿父來給他擦屁股,不得不好言相勸,“而且您家中的兩位郎君還在這呢,您身為父親,當做表率。”
薛瑞頑劣,哪裡懂得教子,以狎妓當風流,上梁不正下梁歪,攜妓同遊,也帶着兒子。
“好,有三郎和二娘求情,我住手。”薛瑞掏出金鑲玉酒壺,又飲上一口酒,踹踹武安侯世子的頭,“來向乃公叩頭認錯。”
他慢悠悠地繞着武安侯世子走,逗弄對方如遛狗。
“夠了。”元娘的面色愈發陰翳。
長安都道趙國公荒唐,她久居宮中,沒親眼見過,隻以為是風言風語,然而當親眼所見,才覺得心寒。
疼愛她的祖母竟然想将她嫁給這種人的兒子。
勸她一次不成,又要勸第二次。
元娘是中宮皇後千嬌百寵養大的縣主孫女,奢靡成性,琉璃做的簪子、水晶打的梳篦、羊脂玉雕的寶钿……任是什麼稀世珍品,也難再入她的眼。
直到某日薛皇後送她一件鳥羽裙,錦緞為底,金線串鳥羽縫制團花圖案,邊上是兩圈細碎的玉珠、珍珠,花葉則用琢磨成薄薄幾片的砗磲仿照,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薛皇後觀她極喜愛,問她願不願意見見送裙子的人,元娘被鳥羽裙迷了眼,滿口答應。
誰知竟見到了薛瑞那金玉其外、沐猴而冠的長子。
真若醉酒,哪裡還有力氣胡鬧,薛瑞不過是借機發瘋:“小侄女,你不會是...這武安侯世子确實和你年齡相仿。”
他言罷,嗤嗤地猥瑣淺笑。
混賬!
驚怒交加,元娘哪裡肯繼續忍耐,噔噔噔沖下樓,推開跟來攔着她的二娘,馬鞭揮得虎虎生風,劈頭蓋臉抽向薛瑞,打出三道猙獰的血痕。
“姐姐算了,你别沖動。”二娘吓了一跳。
薛瑞想去捂臉,但一碰那血痕又嫌疼,龇牙咧嘴哇哇大叫:“我不僅是你長輩,我還是朝廷親封的國公。”
“是可忍,孰不可忍。”薛瑞嚣張,可元娘自比他更嚣張,“不過是個下賤妓子生的東西,也配跑到天家皇孫面前攀親,打你又如何,我連你們全家一起打。”
她作勢,又想去抽薛瑞的兩個兒子,眼中盡是憤恨。
就這種人怎配當她的驸馬,祖母為扶持薛家,難道連親孫女也能算計嗎?
二娘娴靜,不如元娘活潑英氣,哪裡敢去奪她的馬鞭,無奈之下,推推四娘。
“長姐别打人,我怕。”小四娘被二娘一推,會意後,扯住長姐的衣袖。
元娘怕吓到妹妹,立即軟了嗓音:“不哭不哭,長姐是在教訓壞人呢。”
這邊是姐妹親愛,那邊是瘋狗四處亂傷人。
武安侯世子左眼疼得厲害,幾欲昏迷,随他來的名妓雲都知想去扶人,卻被薛瑞的長子一腳踩住裙角,栽倒在地。
“都知”非雲都知的名,隻是世人稱名妓愛尊稱為“都知”而已,可再尊稱,妓子也終是賤籍,她惹不起薛瑞,難道就惹得起武安侯府嗎?
薛瑞寵她,但從未給過她名分,她仍是妓子,武安侯世子砸重金邀她同行,她不得不背着薛瑞應約。
可盛怒中,薛瑞隻覺她背叛自己,又因被元娘打傷失了顔面,抓起她發髻撞向桌邊,下手狠辣。
“真是條瘋狗。”元娘不屑去看雲都知頭破血流的模樣,嫌惡一瞥無端發瘋的薛瑞,“妓子的兒子打了妓子,自傷殘殺。”
“去把傷藥送給她。”二娘面露不忍,吩咐婢女鵝黃扶雲都知進廂房。
三郎君對随侍的奴仆們使眼色,一堆人擁上前隔絕開薛瑞,他則順勢搶走元娘的馬鞭:“長姐,我們回府吧。”
“站住!”薛瑞硬擠開人群,不依不饒,“我也要去,去見大王,讓他評評理。”
“你還有臉提我阿父?”元娘怒指他,抄起酒壺便想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