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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妃辦事利索,出了鳳儀殿,當即遣人送薛庶妃出宮。
可憐薛庶妃才戰戰兢兢吃過乳釀魚,還未思索清楚要如何暗中去給主母賠罪,便得知薛皇後扣住了她的女兒,偏偏那姑母又賜下四個嬷嬷來,同她回府、幫她掌家,當着眼線的面,哭不敢哭,笑又笑得僵硬,胸中憋着一團凝滞堵塞的氣。
新官上任三把火,四位嬷嬷比原先侍奉元娘的教養姑姑更忠心,薛皇後怎樣吩咐她們随怎樣做,架起薛庶妃來點火。
張嬷嬷見狀,堅持“躲”字訣,躲到三月初,段姑姑領沈蕙也開始躲。
習字練字廢紙墨,現今門上管得嚴,不方便出去買,這項功課隻得停了,沈蕙光讀書,卻因四嬷嬷們要立規矩,也難得清閑,索性拉上段姑姑跑來下人膳房。
來時吳廚娘正嚷嚷着外面有人被判了砍頭。
沈蕙一驚,半捂着耳朵,想聽又不敢聽:“大娘,你可看清楚了,真砍頭嗎?”
“對,路過的全那般講,說是嫌犯劉大郎不僅明面上經營賭坊、背地卻借着催債謀财害命,從他一個查下去竟順藤摸瓜抓出十來個人,饒是如今顧念着陛下病重見不得血氣,也不能留這群人的性命了,‘咔嚓’幾刀,血流成河呀。”吳廚娘使勁點點頭,描述得繪聲繪色,“怕煞氣重,所以屍首沒直接送去亂葬崗,而是命寺裡拉走超度火化。”
榻上,抱着腿往被子裡躲的沈薇縮縮肩膀:“太吓人了,姐姐咱們少出去吧。”
段姑姑放下手裡的書卷,一斂眸:“本來就該少出去。”
後日是三月三上巳節,沈蕙原定着出府玩樂,這般看是出不去了。
沈蕙扁扁嘴,無精打采地一趴,像耷拉着耳朵的大胖貓糖糕。
“不過節便不過吧,上元節亂,但願意晚上出門的還在少數,上巳節才是真正的鬧哄哄,人多容易起是非,你吳大娘前年和人到曲江池邊踏歌,連鞋都踢丢了。”張嬷嬷被沈薇瑟瑟發抖的模樣逗笑了,抱過她來摟在懷裡,輕撫着發頂,“你哪哪都好,就是膽子比芝麻粒還小,怕那孤魂野鬼作甚。”
“也對。”沈蕙冷哼道,“待在屋裡,省着出去早回來晚了又得看那群嬷嬷們的臉色。”
她話裡難聽:“走了縣主身旁的老嬷嬷,又來了薛庶妃邊上的老嬷嬷,簡直跟蝗蟲一樣打不幹淨,總能冒出來。”
“嘴上愈發放肆了。”段姑姑呵斥她一句,但沒斥責她說得不對。
段姑姑是沒想到薛皇後竟變得這般刁鑽霸道了。
她在宮裡時容貴妃風頭正盛,薛皇後除卻打理宮務,便躲在鳳儀殿裡吃齋念佛,每逢上元、上巳、端午等大日子,必會下令賞賜衆宮人,還開了恩典允許女官們在重陽節那日在宮門口那見一面家人。
彼時無誰不道薛皇後是賢後,而與其相比,容貴妃則顯得飛揚跋扈起來,見過容貴妃擺威風的宗婦诰命們,背地裡全罵一句妖妃,歎息薛皇後的命苦。
哪知如今,妖妃早變為一抔黃土,賢後也非賢後了。
張嬷嬷是個慣孩子的,同樣不覺得沈蕙哪裡講錯了:“阿蕙年輕氣盛,心中有氣,左右這邊上全是親近的人,随她吧。”
“我是累啊。”老嬷嬷三番兩次召各房管事去議事,從早議到晚,一次至少兩個時辰,睡不夠覺的沈蕙日日頂着黑眼圈去。
她抱怨一句,又往口中塞着點心,嘗過金乳酥又吃貴妃紅,滿口香甜:“宮裡的點心果然精巧,宴會全是這種糕點吧。”
貴妃紅小小一朵紅梅花的模樣,而金乳酥不重外形重味道,各有千秋,均是張嬷嬷之前做的點心。
“正因是正經的宮宴,才上不得太多酥點呢,油的太多既傷腸胃又膩,不如普通的花糕。”張嬷嬷不愛吃甜食,費盡心思做了,隻是為看看自己還記得多少真本事,提前練起來,“尚食局的講究多,與你盡數說明了,怕你聽得頭昏眼花。宮宴不光上什麼菜有講究,何時上更講究。譬如那魚脍,上得太早怕吃完涼的沒胃口,上得太晚又恐失其口感。”
聽過這麼一大段,沈蕙果真要暈了:“幸好我沒想過去尚食局,好麻煩。”
“毫無上進心。”段姑姑氣結。
“我沒那麼厲害,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最适合尋個清靜的地方混吃等死。”她自有道理。
段姑姑作勢又要用書卷打大懶貓沈蕙。
沈蕙早知段姑姑不忍心下狠手,東躲西躲與她鬧:“哎哎哎,再打會變得更笨了。”
鬧得正歡呢,一扭身剛開了門逃之夭夭,卻瞧見外面站着個來尋人的小太監。
“您是沈蕙姐姐嗎,我是大庫房的人,阿喜被薛庶妃帶回府的老嬷嬷罰了杖責,求您去外面買藥吧,您幫幫他。”這小太監和阿喜差不多大,但性子比他淺薄,心眼實在,手裡握着碎銀子,想給沈蕙磕頭央着她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