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又下過一場雪後凜冬的風雪就徹底停了,幾縷春風細細,繞在抽出了嫩綠枝葉拖着花骨朵的梨樹邊,轉眼便是二月中旬。
這次侍疾比往常久,楚王攜楚王妃并郎君、女郎們入宮,本是沒打算帶妃妾,結果幾日後又召了趙側妃、薛庶妃去,命趙側妃照看年幼的兒女,薛庶妃侍奉薛皇後,屬楚王府來的人最多,反把其餘皇子皇孫全擠到後面了。
偏偏世人都說楚王純善,這般盡孝是面面俱到,上頭又有薛皇後準許了,誰也挑不出他的錯處。
楚王本就是嫡出,還承皇命監國,如今還更當了大孝子,回望前朝後宮,占盡父皇愛重的大哥先豫王早化作了灰,曾寵冠六宮的容貴妃也“病逝”許多年了,餘下的幾個弟弟俱不敢同他争鋒,唯獨先豫王留下的庶長子樂平郡王厲害些,但年紀小且心性淺薄,難成大器......
樁樁件件算下來,他愈發身心舒暢,往日的舊事仍記着,可煩悶沉郁一掃而空。
紫宸殿裡藥香袅袅,暖光昏沉,楚王妃心病難醫,躺着休養過些許日子,身子才将将好了五成,可大事當前,容不得她退步,硬生生爬起來随夫君侍疾。
楚王在榻邊侍奉湯藥,她去後殿看着太監熬藥,楚王出寝殿與朝臣議政了,她到偏殿與其餘宮妃王妃誦經祈福,每天隻歇息兩個時辰,妃嫔宗親皆贊一聲賢惠。
“好孩子,你跟着忙前忙後這麼久,也累了,跟我回鳳儀殿用午膳吧。”外間,楚王親自喂明德帝喝過藥後就到前朝處理政務,薛皇後領了楚王妃告退走到廊下,不肯放她離開。
鳳儀殿是曆代皇後居所,與帝王住的紫宸殿前後相鄰,不過隔着處蓮花池,中間架小橋、四周通遊廊,兩旁種了一棵棵青翠比直的梧桐樹,取“鳳栖梧”之意。
大齊太.祖和發妻是少年夫妻、鹣鲽情深,發妻死後再不立後,帝後的寝居離得如此近,自然是希望後輩亦能如此,可惜明德帝同薛皇後卻是怨侶。
自愛妃容氏晉位貴妃後,明德帝總把太液池前的含涼殿當做寝居,地腳偏了些,可離容貴妃的宮室近,若非病重,沾不得半點寒涼濕氣,他怎麼也不願搬回紫宸殿。
楚王妃靜靜垂首,随着薛皇後緩步走過了蓮花池上的小橋,想起帝後間的種種事,一半歎息一半感慨之餘倒是慶幸,慶幸楚王好顔面,哪怕真偏寵了誰,都絕不會明着冷待正妻。
說是用午膳,可直到進鳳儀殿薛皇後仍端着姿态,沒給楚王妃賜座。
明德帝沒多少日子了,兒子登基後兒媳必是皇後,她這太後恐怕要退居深宮、頤養天年了,她一退,想再過問些什麼,恐怕是難。
強硬如薛皇後,怎能忍受隻當個享福的老祖宗,越看人人稱贊的楚王妃氣息越不順。
在薛皇後眼裡,楚王妃這兒媳賢惠歸賢惠,可賢惠過了,盡是招搖。
“妾身記得母後愛吃乳釀魚。”楚王妃佯裝渾然不覺,立在一旁拿銀筷布菜。
乳釀魚是宮裡尚食局尚食女官的拿手好菜,用乳酪塞進魚肚子裡後紅燒,肚子上的蒜瓣嫩肉透着股奶香。
但薛皇後輕輕瞥視一眼,卻道:“近來侍疾多,總覺得勞累,吃不動這般油膩的菜了。薛庶妃在後面呢吧,賜給她吃。”
薛皇後隻比明德帝小一歲,早到了常喝湯藥的年紀,薛庶妃來伺候她後,便躲在後殿熬藥抄經。
“母後還想吃哪到菜,妾身給您夾。”楚王妃不惱,将乳釀魚裝進食盒吩咐宮女送走後,又笑盈盈道。
薛皇後默默用過碗燕窩粥,揮揮手,命人撤下一大桌子菜。
她稍稍飲茶漱口,歎口氣:“這麼些天,真是隻累你一個了,你們府裡的兩個側妃都不中用,趙氏出身低、崔氏蠢鈍,沒誰能幫襯着你。”
楚王妃聰敏,聽罷後心内嘲弄,面上卻恭敬,主動提起薛庶妃:“是,妾身也苦惱呢。可惜薛妹妹性子軟,否則她是個好人選。”
平心而論,早年間薛皇後強硬歸強硬,卻多少還算明事理,幫過她幾回,那時她不過才嫁入王府,自然感激。但她後來看透了,薛皇後是那予你五分竟要搜刮回十分報酬的人,否則必将把誰剝下一層肉方能滿足。
她是兒媳,她忍,可大王怕是隐忍到頭了。
“性子軟算不得大問題,你多教導,該罵該罰該用,無需顧及着我。”薛皇後假意親昵,“她是我侄女,但更是你手下的妾室。”
楚王妃依舊滴水不漏:“談不上教導,不過妾身正有樁差事要交與薛妹妹。”
“什麼差事?”薛皇後捧茶盞的手忽地一停。
“王府裡沒個管事的人,崔側妃閉門抄經,小輩裡二郎的夫人又才十餘歲,妾身想請薛妹妹離宮回府,暫時掌家。”楚王妃一開口,便是要把薛庶妃給送出宮。
她記挂着薛庶妃的一份好。
入府多年,薛庶妃比趙側妃還謹小慎微、恪守本分,倘若這侄女和姑母是同樣的性情,隻怕後院早鬧翻天了。
幹錯讓薛庶妃先遠離這是非之地。
“也好。”薛皇後陰沉了臉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暗道她這好兒媳真會以退為進,嘴邊噙起冷笑,“但三娘不必和她回去了,陛下病重,三娘該在祖父跟前盡孝。”
薛皇後自知侄女立不住,但女兒攥在旁人手裡,逼一逼,就該立住,也能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