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浪滾過金黃的麥地,撲在埋頭苦幹的農人身上。
周夫郎直起身抹把汗,揉了揉犯酸的腰,正要去田頭喝碗水,卻聽見撲通一聲。
往後一看,隻見程立直挺挺倒在了麥茬上,他吓得連忙喊自家男人:“伯遠!伯遠!程小子熱昏了!”
裴伯遠在另一塊兒地割麥,聽聲快速奔過來,抱起程立就往地頭跑。
裴家其他人也紛紛停止割麥,跑過來幫忙。
“快,喝點水。”周夫郎端起水碗喂到程立嘴邊。
程立人還有意識,隻是四肢虛弱無力,頭也暈得很,聞言就張開嘴喝了幾口。
裴家其他人圍在一起,給遮着陰涼。
裴樂推着水送過來時,看見的就是這副場景。
他一隻手把裝了大半桶涼茶的木桶提下車,疑惑道:“大哥,阿嫂,你們在看什麼?”
“程小子中暑了,你來得正好。”周夫郎一把将他拉到程立面前,“你把程小子送回去,再請郎中來看看。”
裴樂低頭看着躺在地上的瘦弱小書生,眼睛裡不自覺流露出一點嫌棄。
這還沒到大中午呢,真沒用。
程立正好緩過來一些,看懂了小哥兒的眼神戲。
他心頭劃過一抹緊張,手撐着地就想起來:“樂哥兒,我、沒事,我還能繼續幹活。”
“然後再中暑嗎。”裴樂皺着眉頭,把人拉起來,冷冷地說,“你别逞強了,坐車上,我拉你回去。”
程立不好意思坐車,站在原地不動。
看他這副扭捏的樣子,天氣又熱,裴樂一腦門子的火,直接把人按在車上。
裴樂隻比程立大一天,兩人目前都是十二歲。但由于哥兒與漢子的生理不同,裴樂比程立高兩寸,看起來大了一圈。
——但裴樂并不胖,是程立太瘦。
裴樂按小雞仔一樣按着程立,直到小書生不再掙紮,他才拉起車。
程立坐在不大的車闆上,看着前面哥兒的令人安心的背影,臉色更紅了些。
麥地離家不算遠,拐兩個彎兒就到了。
因為是農忙時節,大門敞開着,裴樂拉車進院,喊了一聲“娘”。
廚房傳來應聲:“回來了。”
是有些蒼老的聲音。
緊接着,走出來一個人,是名頭發半白的老婦人。
裴樂是老來子,是朱紅英五十歲高齡誕下的孩子。
朱紅英手裡還在擇菜,她原本要笑,看見程立在車上,笑到一半又收回去:“程小子怎麼了。”
裴樂扶着小書生下車:“他中暑了。”
“中暑可不得了,我屋裡有雪水,你快去倒一碗過來。”朱紅英忙說着,放下手裡的菜,就近從廚房拿了個凳子,扶着程立坐下。
裴樂的父親裴厚也從廚房出來。
裴樂很快端着雪水回來,放在小爐子上燒開,然後再将碗放在井水裡快速降溫,最後遞給程立。
喝了一大碗雪水,程立感覺頭不暈了,便沒有讓裴樂去請郎中。
“沒事了就好,下午别下地了,你在家休息,我去地裡。”裴厚說。
裴樂道:“爹,我下地吧。”
朱紅英和裴厚一共生了三個漢子一個哥兒,漢子們各自成親分家後,老兩口如今是跟着大兒子裴伯遠生活。
裴伯遠四十多了,自然有夫郎兒子,兒子還有妻子兒子,家裡還有一名長工,農忙又請了五名短工。
人太多,家裡又有牛和雞需要照料,所以老兩口和年齡小的裴樂留在家裡做飯洗衣。
程立才來到裴家幾天,本來也沒有打算讓程立下地,但程立主動請纓說要幫忙,這才帶着他。
朱紅英說:“幹脆我們三個都下地,早點下地,半上午就回來,下午也晚點去。”
“這樣也行,不過我跟樂哥兒去就行了,你留在家裡。”裴厚道。
裴樂贊同:“對,我跟爹兩個人去就夠了,剛好家裡也沒有那麼多鐮刀。”
知道他們二人是體恤自己,也知道自己身體不好,朱紅英點頭:“那就這樣說定了。”
程立弱弱地舉手:“我明天也可以下地。”
“你算了吧。”裴樂瞪他一眼,“好好留在家裡,别添麻煩。”
說完,裴樂進了廚房。
“樂哥兒他嘴硬心軟,其實是心疼你。”怕人傷心,朱紅英見連忙給兒子找補。
程立眼睛亮晶晶的,認真點頭道:“我知道,樂哥兒是好人。”
見他臉上沒有一絲生氣的迹象,朱紅英心中反而有些納罕。
“人家是好心想幫忙,你咋能那樣說,太傷人了。”等進了廚房,朱紅英低聲教育小兒子。
“我又沒說錯,他本來就在添麻煩。”裴樂皺了皺鼻子,聲音悶悶的。
裴樂不喜歡程立。
因為程立是他的未婚夫。
五天前,還沒有開始割麥,裴樂跟小夥伴一塊兒上山挖野菜回來,就看見院子裡站了個又瘦又矮的小漢子。
小漢子穿着一身藍布衣,臉白淨,一雙黑眼珠直直地看他。
裴樂卸下背簍,問大哥:“他是誰啊。”
裴伯遠答:“他叫程立,是麻雙村的,以後跟着我們生活。”
麻雙村和大東村毗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