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無缺發誓她是好奇容鸢一反常态沒吃飯出門是去做什麼了,但她真沒想套容鸢的話。她沒想到容鸢這麼幹脆就告訴她了。而且看容鸢的眼神,這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曆。
溫無缺放下了自己的米糕,又把容鸢手裡快被她攥爛掉的那半個摳出來放在茶幾上,才笑笑,說:“看來我們又多了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和兄弟都處不好。”當然她和溫無痕不僅是“處不好”可以概括的,他們是互相想要對方的命。她猜容鸢和這個弟弟關系也是不咋行,但應該沒到她和溫無痕這份上。
“嗯。”容鸢對此不置可否,隻是默默把頭靠到溫無缺肩膀上。
溫無缺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手足無措,半天不知道要不要把無處安放的雙手擱容鸢背上。她們之間發生過很多更親密的事,而這種最普通不過的親近卻是極少的。或許,根本就沒有?溫無缺選擇擡頭研究天花闆的紋路,不動彈。
容鸢意識到自己不是機器人的那年,弟弟來到了他們家。弟弟是爸爸以前帶過的一個研究生的孩子,爸爸在決定收養這個孩子之前,開了一個一家三口的小會,簡單講了下弟弟那邊的情況。容鸢印象裡,那是一個非常令人唏噓的家庭悲劇。
前途一片光明的未來女科學家,聽從父母的命令回國,要和青梅竹馬的鄰居家兒子結婚,誰料到對方表面文質彬彬,孝順又勤勞,實際上背地裡沾染了不少惡習,負債累累,又有家暴傾向。女學生知道真相以後就拼命聯系了昔日的導師,表明了自己的困境。爸爸可惜她的才華,想辦法幫她又一次逃離原生家庭,出國求學。出國後沒多久,女學生就發現自己有孕。當時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不允許孕婦在身體無恙的情況下堕胎的,如果選擇黑診所進行堕胎又會對孕婦本人産生極大的危害,加上她也更害怕聯系上孩子父親以後會被對方糾纏不休,還是決定獨自把孩子生下來。最後的結果,就是在孩子要上小學的年紀,女學生終于因單身帶孩子求生活的操勞,加上不想放棄好不容易得回來的科研機會,累死在了實驗室。
爸爸和阿爸選擇毫無保留地向容鸢坦誠弟弟的身世,就是給她一個拒絕的權利。因為弟弟是一個已經開始懂事的6歲男孩,他很快會知道即将加入的家庭在組成上是特殊的,但他不一定具備甄别流言蜚語的能力,可能會對家人惡言相向。而與之相對的,容鸢自己也不過是一個不滿13歲的孩子,她有權選擇不冒這個風險,規避這個極有可能到來的糟糕的未來。
容鸢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是不曾對自己這一天的決定後悔的,爸爸拿給她看的照片裡,6歲的男孩看起來是那麼可憐無害,她想她可能做不好姐姐,可是爸爸們會做好男孩的爸爸的,她可以允許爸爸們稍微分一點愛給男孩。最近三年她才開始偶爾回憶起當初,并感到些許後悔。如果自己當時堅決使性子說“不”,也許爸爸和阿爸不會如自己當時猜測的那樣,露出失望的表情,也許弟弟不來到他們家就會獲得幸福,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
但她知道糾結這個問題沒有用,她一向不擅長無法用實驗去驗證的假設性問題,她的理智總會提醒她,不要浪費精力在無法改變的結果上。她隻是沒想到時隔這麼久,記憶中的男孩都變成了人高馬大的男人,又一次輾轉打聽,主動聯系上了她。
如她所料,李守節見到她就開始忏悔求原諒,讓她覺得自己多餘見這一面。
“你不要再跟着我,也不要再聯系我。”容鸢記得自己試圖潇灑轉身,把李守節一個人晾在早間營業的咖啡店裡,離去前盡量冷着語調說,“你沒有對不起我,也不要再想補償我。”
“可是姐姐……”
“如果你想補償,那你出國,你去療養院,你去照顧阿爸。”容鸢忍不住回頭,看着他,她能從男人面部的輪廓裡看到曾經寸步不離跟在自己身後的小男孩的影子,這個發現讓她憤怒,她說,“你去試試每天聽一個瘋子說話,給他洗澡、喂飯,伺候他大小便,你去接受他上一秒還是好好的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過,下一秒就開始試圖毆打你還沖你叽裡咕噜吼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你去過每天睜眼閉眼隻能和一個瘋子互相關心的生活。”
容鸢看着李守節無地自容地伏低了腦袋,并沒有覺得暢快,她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才再度用平淡的語氣說:“我知道你做不到,我也理解你做不到,所以你也放過你自己。照顧好自己,三餐準時吃,變天了記得加衣服,就夠了。”
說完這些,她才真的沒再看李守節一眼,堅定地背向李守節,離開了。
容鸢靠在溫無缺肩上汲取一點來自活人的溫暖,卻沒有把早上發生的這些告訴溫無缺,溫無缺也很默契地沒有繼續追問她。就如溫無缺每次不舒服的時候,也不會告訴就在旁邊的她具體的原因一樣。她很清楚,她們之間的平衡就是靠這份默契來維系的。
容鸢靠夠了以後,從溫無缺肩上退開,對着潛心研究天花闆的溫無缺說:“小溫總,你面霜味道太大了。”
“嗯?”溫無缺把視線從天花闆上收回來。
“十四應該是聞到你抹的那些護膚品,被香味刺激到鼻子了,所以才一直打噴嚏。”容鸢解釋道。
溫無缺咂摸過來她的意思,登時變了臉色,十分誇張地表演了一下“吹胡子瞪眼”,控訴道:“大老闆,我發現你現在和寒香尋一樣偏心,你現在滿腦子都是十四,你不愛我了!”
容鸢懷疑再說下去這人該開始往外擠眼淚了,于是無奈地模仿她誇張的動作,伸手掰過她的臉,在溫無缺姣好的唇形上輕啄了一下。
“這樣夠愛了嗎?”容鸢沒好氣地問。
“不夠。”溫無缺否認得響亮,又笑着主動湊上來讨吻。容鸢沒有拒絕溫無缺主動給的台階。
白天的室内真的太亮了,亮到過程中她們能看清對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這和之前溫無缺大中午拉着她在浴缸裡胡鬧又是截然不同的體驗。浴室的人造白光與房内的自然光不是一個氛圍效果不說,那會兒旁邊并沒有一雙泛着綠光的眼睛在盯着她們看。
十四蹲坐在圍欄門口,透過圍欄的縫隙望着床鋪上交疊的人影,嘴裡時不時發出一聲嗚咽。
容鸢一開始還免不了緊張被十四盯着這件事,後面就已經無暇去理會十四在圍欄那邊的動靜了。反正沒出現半夜那些令人心驚膽戰的聲音。
“早知道她白天這麼老實,我就配合她的時差來了,簡直白浪費了一個晚上。”溫無缺躺她身邊,懶懶地咕哝道。
容鸢忍不住在被窩裡推了她一下,沒推動。大白天的溫無缺是和半夜的不一樣,因為十四的緣故獲得了一次充足睡眠的溫無缺,比以往更煩人了。容鸢推不動溫無缺,想想掐她又沒有肉也掐也不起來,隻能翻個身側躺着,去看圍欄裡的十四。
“小溫總,”容鸢在自己眼皮開始打架前,開口問溫無缺,“你今天還回公司嗎?”她還記得溫無缺昨天一早接到的那通電話。按通話内容來看,溫無缺這幾天都應該很忙才對。
“我的大老闆,你知道現在提這個很破壞氣氛吧。”溫無缺從背後貼了上來,壞心眼地在她肩頭啃了一口,笑道。
容鸢洞悉了她的意圖,又翻個身躺正來,捉住她的手,認真說:“如果你可以晚點再回公司,那剛好,等等送十四去接種疫苗。”
溫無缺也躺了回去,喪氣地說:“我發現不僅孩子煩人,狗子也煩人。而且狗子通常還是孩子要養的。”
“你又悟了?”容鸢揶揄她。
“悟了。”溫無缺想了想,認真地問,“你說你要幾點帶她去打疫苗來着?”
“肯定是越早越好。”容鸢警覺地回答。
“懂了,我速戰速決。”溫無缺回答得一臉嚴肅。
狗剛斷奶相當于人類多大來着?她們這樣對嗎?容鸢最後分神去瞥了眼後腳站立,前爪扒在圍欄上的十四,注意力便被溫無缺強硬地拽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