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之當然不會放過她。
楚筝這會兒正躺在靜思閣。腦海中回蕩着陸雲之的話。
“我知道你不欠我,”他說,“但是有癡情蠱在,我離不開你,也無法放你走。”
這話當然不是表達愛意。
這是實話,楚筝知道,她無法離開。
靜思閣在雪來殿的後側,說是房間,但除了與大殿相連的那側,另外三面都沒有遮攔,隻有粗壯的雕龍圓柱,和随風起舞的帷幔。
外面則是遠山雲霧。靈力充沛,很适合打坐。
但楚筝就隻是蜷縮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着遠處的群山青蔥。
陸雲之除了最開始見到自己的時候有幾分失态在裡,後邊就恢複了那看不出情緒的模樣。
“在蠱毒解開之前,我不會放你走的。”他說,“但是這一次,我可以跟你承諾。我不會再……做那些事。”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有些困難。
重新被癡情蠱支配的陸雲之,也會無法忍受他前世做的事情吧?但那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楚筝重生後的所有心情在被陸雲之帶回來以後,就歸于沉寂了。
她的體内,不止是癡情蠱。
陸雲之說,癡情蠱,是楚筝的師尊給他二人下的。
合歡蠱,則是他自己精挑細選下,為二人種下的。
如果說陸雲之與癡情蠱的對峙是一場遊戲,那麼他最擅長的就是在規則内做有利于他的事情。比如合歡蠱。
合歡蠱不像癡情蠱那般,有那麼霸道、讓人愛到死去活來的威力,卻有更多其他妙用,一些仙門道侶甚至會自願種下。
陸雲之不能傷害自己,便以喜歡之名,裝作是為了得到自己,為了關鍵時候保護自己,為了能讓他知道自己的行蹤。
他用這些名頭,騙了他自己的心,或者說是,騙了癡情蠱。
但其實,對于陸雲之來說,在已經中了癡情蠱的前提下,合歡蠱會不會讓他陷得更深對他來說已經沒那麼重要了,他要的是能掌控自己。
蠱不除,自己走到哪裡,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主人的低落,沒有得到召喚的月魄劍突然從識海自己出來,繞着楚筝轉圈,月魄劍劍體修長俊秀,通體晶瑩透白,在夜色中如月之光芒,像極了它的名字。
此刻劍靈正親昵地蹭在她的身邊?
楚筝死寂的心,有了片刻波動,她手指輕輕動了動,指尖輕撫過劍身。
丹田盡毀後,她就再也召喚不出月魄劍了。
楚筝并不是什麼天之驕子,她自幼便沒了爹娘,懵懵懂懂來這玉清宗時,抱着的念頭也不過是“能不餓肚子”。
因為天資平平,她甚至隻能做雜役弟子,那是宗内最低級的弟子。
直到碰到了師尊——玉清宗的上一任宗主。
她是師尊收下的最後一名關門弟子,師尊親自教導,引她入門,贈她仙劍,又告訴她天賦并不代表一切,一步步帶着她修煉到這個資質很少能達到的高度。
她多年的努力,陸雲之不過動動手指,便一切化為烏有。
或許是彼時的痛苦太過于深刻了,月魄劍在邊上盤旋了許久後,楚筝才終于升起再握一次劍柄的勇氣。
與對戰陸雲之時的倉促不同,這一次,楚筝清晰地感知到了靈力在體内湧動的感覺,那讓她升起久違的渴望。
她已經,能重新握劍了。
楚筝飛了出去。
纖細的身影在空中飛舞,伴随着淡紫色的光芒,一套劍法練完時,她收劍停滞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一張男人的臉。
被柳一白收留的那兩個人月裡,兩人的交流很少。但楚筝有時候也會同他說一些話。
“你之前真的見過我?”
“嗯。”
“那你見過我的劍嗎?”
“嗯。”停頓片刻,男人才補充,“很漂亮。”
彼時的楚筝也難得有了一絲笑:“是的,很漂亮。”
也不知道,現在的柳一白是什麼情況,入了修仙之途嗎?拜在了哪個宗門之下?
楚筝突然有些後悔,後悔當初自己沒有再多問他一些。
靜思閣内,黑色身影倚靠在長柱上,将自己的氣息完全隐藏後,才這麼一瞬不動地盯着那練劍的身影看。
他視力足夠好,哪怕女人的身形其實快到讓人看不清動作,他卻能看清她的每個表情,看到她眼中逐漸升起的光亮,慢慢舒展的秀眉。
不似……不似後來那般。
直到劍法練完,女人突然懸浮在原地不動,那張似朦胧了一層霧氣的臉,不知道在想什麼,長久地沉默着。
陸雲之亦跟着沉默,哪怕是女人的身影一閃,又向着後山去了,他的姿勢也半天沒有改變。
楚筝去了後山打坐。心沉寂下來,時間便過去得毫無知覺。
她的打坐之地是在雪來峰的後山,飛流直下的瀑布濺起無數水花直往她這邊來,但還未靠近到楚筝的身上,便會被她周身看不到的靈力融化。
不知過去了多久,有水滴落在了她的臉上,不着痕迹停留片刻又輕輕滑落,仿若一隻手,柔柔撫過前世那布滿傷疤之處。
身下靜靜流淌的水,亦是輕輕拂楚筝的腿膝處,好似有自己的意識一般,雖然隔着衣物,卻已經觸碰到了肌膚,流淌過後,衣物是幹燥的,偏偏肌膚留下零星的水濕。
打坐之時,人與自然合為一體,她原本應該不會在意這微不足道的水滴與清流。
可或許是太過熟悉了,楚筝捕捉到了一抹極淡的,屬于陸雲之的神識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