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之的虛影,再次出現在面前。
“受傷沒有?”男人的聲音馬上傳了過來,一如往常低沉的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緊張。
楚筝确實受了些傷,連丹藥都沒顧得上服用,被問才想起來。
但她習慣性地就說了:“沒受傷。”頓了頓,又開口道謝,“剛剛多謝幫忙。”
她的聲音偏軟,原本是那種哪怕沒有感情也自帶親近的,可這會兒卻透露着顯而易見的客氣疏離,甚至連字面意思的感謝,都沒有幾絲真心在裡。
在她避開的視線裡,陸雲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手松了緊,緊了又松,如此反複了好多次,才終于用平靜的語氣開口:“這個能力,一月内都無法再用了,恐怕後邊再有危險我不能及時幫你……”
“沒事的,”楚筝立刻打斷了他的話,“這次是在任務之外,我不會再去别的地方了,隻做完兩個任務就回宗門。”
她就怕陸雲之下一刻就說要過來。
但是顯然,兩人之間,信任破滅的不僅是楚筝,陸雲之大概也能看出她的糊弄之意。他就這麼緊緊抿着唇,死死盯着楚筝看。
虛影裡的少女并不是仙門女修常穿的廣袖飄飄,利落得更像是民間行走江湖的俠客,長發在身後綁成簡單的高馬尾,未攏起的碎發則随風飄舞,拂過她帶血漬的臉頰。
在楚筝看不到的地方,濃郁的黑色魔氣在她虛影的四周瘋狂缭繞,無端透出幾分饑渴來,似乎是恨不得要鑽進去将那個身影吞噬。
陸雲之吸了口氣:“楚筝,别的我都依你了,但是事關安危,你不要任性。或者,剩下的任務,我讓人去做,你現在就回來。”
他的樣子,有些像孩子在外面,怎麼都不放心的家長。
楚筝不說話,她不怎麼習慣與人争執,也嘴笨,真要是吵起來了,晚上能複盤到半夜修煉不了。
她抗議的方式,就是這樣的沉默。
對陸雲之很有效,受癡情蠱的影響,這種事情上,他最後必須得聽她的。
果然,半晌後,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楚筝。”
雖然是妥協,但那聲音好像是咬牙切齒地蹦出來的,楚筝擡頭,虛影裡男人平靜的面孔隐隐在撕裂。
“并非我想糾纏你不放,情蠱一解,我給你自由,但你要知道,解除以前,你不在我身邊,你受傷,你對我冷淡,這個該死的蠱蟲,都會折磨我。”
他說這些話,牙齒都在打顫,滿是不甘。
“所以……”
所以什麼,他停下了。大概也是想起了前世種種,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提出什麼,沒資格委屈,怒氣沒有底氣做支撐,就隻能煎熬着自己。
但男人陰鸷的目光卻沒有改變,那模樣可以窺見出日後的影子。
是因為以前的自己太順從了吧?楚筝想着,所以才從未看到過他的這一面。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男人低吼出聲,放在桌旁的手緊緊地握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說,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以前的楚筝确實什麼都不知道,但現在,她覺着自己還是挺清楚的。清楚陸雲之現在不得不擔心自己,又不得不聽自己的憋屈感。
覺得沒資格要求自己的是中了情蠱的陸雲之。等以後情蠱解了,他就不會這麼想了,隻會覺得自己折磨了他,讓他痛苦。
楚筝想了想:“我會每天給你報平安的。”
在這之前,離開了玉清宗後,她就再也沒有主動聯系過陸雲之了。
現在,楚筝退讓了一步。
這讓眼看着都要暴起的陸雲之像是一下子被人遏制住了,呆愣了片刻後,臉上緊繃的肌肉才慢慢放松下來。
像渾身炸毛的貓,一點點地放下豎起的毛?
陸雲之沉默片刻後才低聲問:“這裡怎麼會有七階妖獸,你是怎麼發現蹤迹的?”像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順勢下了,全然當方才差點失控的人不是自己。
楚筝還真回答不上來,總不能說自己是來見别人碰巧遇上了,隻能做出了匆忙的模樣:“詳細的我過後再與你說。我剛剛打鬥中有所領悟,現在正要打坐修煉。”
說完甚至根本不看對方的反應就中斷了輸入到靈訊牌裡的靈識。
隐約中好像聽到了陸雲之的聲音。
“别忘了跟我報平安。”
她沒放在心上,方才說的話不是完全的作假,她确實覺得體内有所變化。
楚筝開始打坐,她念想微轉,運行起了浩然心法。
修士大多有自己的本命心法,作用不盡相同。
浩然心法是師尊單獨傳授于她的,彼時師尊說,這心法若是學得好了,能與自身的修煉相輔相成,以助修為的快速增長。
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其他作用。
楚筝天賦差,她學了那麼多年,卻對于浩然心法這個唯一的作用,始終沒有參悟到。
以至于對她而言,她心法無論學到了第幾層,都無異于擺設。
可是現在,她分明感受到了一股異樣的松動,浩然心法流轉之間,方才消耗的靈氣,在以異于平常的速度充盈,連同她受的傷,都在緩慢地修複着。
師尊當年說。
“浩然心法,當一身浩然正氣。無愧天,無愧地,無愧世人,無愧于心。”
前世參悟不透時,楚筝連自己偷吃廚房的饅頭、是不是踩死過螞蟻都反省過。
難道,死了一次,倒是讓她悟出來了?
身體内的傷全部恢複後,浩然心法又歸于沉寂,仿佛沒了作用。
楚筝停止打坐時,隻隐隐察覺到一股盯着自己的視線,她迅速散出靈力,探尋到各個角落裡,并沒有發現什麼。低頭看去,面前還是那條已經死了的蟒妖。
她想起孩子說,二娃是被一團黑影,引到山裡去的。
這就奇了怪了,蟒妖可沒這樣的花花伎倆。難道……還有其他什麼?
尋找一圈無果後,楚筝又迅速在腦海中思索着前世記憶,反正自己好像沒有在這個時間段裡聽說過蟒妖。
思索不得,她這才作罷,将蟒妖的屍體處理了,妖丹收起。便往山下去了。
山下,村子裡的人都還聚在一起停留原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有人舉起了火把,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進山的路口,人人臉上都挂着緊張與擔憂。
二娃吓得不輕卻沒有離開,還是被母親抱着,一同往山裡的方向跪去。
柳一白更是沉默着一言不發,手緊緊攥緊在一起,突然,耳邊傳來什麼聲響,他眼睛蓦然都明亮了幾分,也不管村民們喊他問他怎麼回事的聲音,随即轉身就往自己家裡去,向來平穩的腳步,帶着掩飾不住的倉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