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楚奕放棄了，玉夢也放棄了。軟玉樓的撫影姑娘樣樣精通，唯獨不會彈琴。

其實不是撫影姑娘不會彈琴，而是她的琴聲，不屬于軟玉樓，甚至——不屬于閨閣。

軟玉樓的琴聲，可以柔媚，可以哀婉，可以清雅，可以孤傲……卻唯獨，不能如此浩瀚磅礴，肅肅然，滿是一股敢叫日月換青天的氣勢。

而此刻，濤濤浩浩如萬江奔流的琴聲傾瀉，直破九霄之勢沖出小小的暖閣，外面還在議論的四個姑娘聽見了，都被凜冽的寒意吓了一跳。沒想到樓上竟然有人，頓時白了臉色，慌慌張張，做鳥獸散。

琴聲陡然舒緩，似清輝舒灑，見一輪明月自遼闊海上緩緩升起——

不是林妍的琴聲不屬于閨閣，而是燕雀，從不知鴻鹄之志哉。

林妍叫崔巧兒自去處置那四個多嘴饒舌的丫頭，她不多問，崔巧兒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有丫頭過來報，說五夫人來了，聽聞林姑娘在此，特來拜見。

柳家族親多，林妍也不知道是哪一位五夫人，點了頭叫請她上來。

林妍看她眼生，那位五夫人自報了家門道，“妾姓金，幼弟是淮東路安撫使金輝。”

林妍終于對上号了，這一位是金家的大小姐。林妍請她坐，小丫頭奉了茶又退下，金大小姐餘光瞥小丫頭離開，而後自袖中拿出了個厚厚的信封與罐子，說道，“這是阿弟托我尋機會給你的。”

林妍接了，信封上什麼字都沒有寫，隻有金輝的火漆封印。又一捏，感覺到内裡應當還有一層信封。

“多謝。”林妍心裡有了數，把信收入袖中，說，“有勞夫人了。”

這金大小姐與林妍沒什麼好說的，想了想，說了一句，“四妹的兩個孩子，多謝你了。”

她說的是周娣姐弟兩個，林妍一番操作把金輝調去了淮東路，金輝就從小林府裡接了那兩個孩子，帶去了任上。兩個孩子也姓了金，還是她向軒明求了口谕，才按住了金輝夫人的顧慮。

“舉手之勞而已，”林妍道，“夫人不必客氣。”

信和藥都送到了，金大小姐告了退。

一封信，勾的林妍平淡如死水的心緒起伏，又咳嗽起來。

“回去吧。”林妍對夏瑩說，“你去給柳夫人說一聲，就說我身體不适，這就回府了。”

夏瑩當然知道林妍回府要幹什麼，失笑搖頭，揶揄她說，“好好好，咱們這就回去，快快地回去！”

林妍身子不好衆人皆知，柳夫人不敢怠慢，說着款待不周，親自把林妍送出了府門。

回到卧房關了門，林妍就撕開了信封。

信封裡套着的也是個信封，漿糊粘着，沒有任何标記。

這一層信封撕開，林妍掏出了十幾頁紙的書信，展開，熟悉的字迹映入眼簾——

的确，是楚奕給她的信。

一看那厚厚的信箋，林妍就想哭。

厚厚的信箋，密密麻麻的字，一行行字沉穩有力，端方雍容，不見慌張，林妍覺得一顆心都忽然地安定了下來了。

信裡，楚奕說他在江北一切都好，海齊多義士，北伐舉旗，竟有許多豪傑相助，他已立足，叫林妍不要擔心。

楚奕說松原給她配了藥，細細交代了用法。又道妘氏公子說了，她這病症不是絕症，要緊的是得好生調養，不可情緒大起大落，不可着涼吹風，更要小心不能染了風寒，風寒犯肺就容易咯血。隻要能止住了咯血，按時服藥，就無性命之虞。還說妘氏公子道，江北帝都有個地方能根治她的病症，叫林妍再等一等。

後面閑閑碎碎地楚奕還寫了好多，寫江北的山水與江南迥異，齊山不愧是《曦晗筆記》中所載的萬山之尊，山勢雄偉磅礴，雲海日出瑰麗無比，是江南沒有的奇絕壯闊。她若見了定會喜歡，日後，一定要來看看。又附上畫作一副，是群山朝會、日出雲海之景。楚奕畫工了得，勾勒出一副金光騰騰、氣吞山河的景象，叫人一看就心馳神往。

林妍看着看着笑了一下，不知道的還當他去遊山玩水去了。可江北是什麼情形，楚奕是什麼處境，随着玄同會遞來的一頁頁字條，林妍比他還清楚。十幾頁的信，千言萬語都彙成一句話——

我很好，你不要擔心，保重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