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少卿今日何故來找本公主?”雖然她也确實想找個機會與安禮弘談談,可站在安禮弘的角度上,他二人應該沒什麼可洽談的契機。
安禮弘靜默了一會兒,垂眸:“臣,有一事不明。”
“安少卿請說。”
聞言,安禮弘的身闆挺直了些,他表情嚴肅,“不知公主殿下,邀舍妹往梧天古樹一叙是何用意?”
姜采盈不欲解釋過多,按照安禮弘護妹心切的性子,恐怕他會将此事鬧大。
前世,他便是這樣誤打誤撞,差點兒壞了安清岚的名聲。隻不過後來抓到的那兩賊人竟當場攀咬,說是受了姜采盈的指使才欲行不軌...最後髒水都潑到姜采盈身上去了。
思及此,她有些憤然,更不想讓安禮弘插手進來,“沒什麼。”
“宴席之中,我分明看到那位雪姬娘子向舍妹暗遞紙條。方才我追問之下,才知道這是公主殿下的授意。”
“那又如何?”
“公主殿下承認了?”他垂下嘴角,眼中的情緒如壓抑的風暴。
“承認什麼?”幾乎是一瞬間,姜采盈明白過來。
她随即後退兩步,立于室内主座的方階之上,眼神直直地望過去。
“本公主明白了,安少卿以為本公主與令妹向來不和,于是想要在宴會上陷害于她。今日安少卿,是來向本公主興師問罪的。”
她眼眸中的怒意與漠視,像是冰川裡最刺骨的錐子,極具威嚴地俯壓過來。
安禮弘聞言,額頭青筋抖動,“臣不敢。”
“不敢?”姜采盈反問道,“安少卿,請你擺正自己的位置。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站在這裡同本公主這樣說話?”
姜采盈氣急,“莫說本公主不會傻到在自己舉辦的宴會中對她下手,即便本公主真的蠢笨如斯釀下大錯,那也應當由刑部和大理寺對本公主提起審訊,經由陛下批準,才能有定論,容不得你來置喙。”
“不是殿下?”
“當然不是。”得到姜采盈确切的否認,他突然如釋重負,胸中的石頭似緩緩落地。
“不過,安少卿既然能得空來質問本公主,想必已經知道令妹無礙吧。”
安禮弘身軀微震,他默默地低下頭,然後提袍屈膝,跪在她面前,仿佛在努力壓抑内心的歉意,“臣該死,是臣錯怪公主殿下,請公主殿下責罰。”
方才妹妹回來,雙目失神。他急問道出了何事,催促之下妹妹竟然隻是說,“兄長,公主她竟然...托雪姬姑娘将《樂經》殘本無償贈予了我...”
“兄長,公主她...是不是又在耍什麼花樣?可是怎麼辦,我實在抵不住誘惑...”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殘本的模樣令安禮弘忍俊不禁。
同時,心中又湧現起一股隐隐的不安。
公主,當不會如此好心對妹妹。
他不想和公主殿下為敵,護國公府也不欲與陛下為敵,即使陛下步步緊逼。
“本公主知道,這兩年來京城之中私下議論本公主的人很多。本公主知道,可我以為,至少安少卿不會是那種是非不分之人。”
“我...”安禮弘有些語塞,低下了頭。
姜采盈繼續賣慘,“莫非安少卿還記着年少國子監我們同窗那點兒恩怨,對本公主還記恨在心?”
“不是...”
“那是為何?說不清楚,本公主今日可饒不了你。”
他清眸的眸子裡覆上一層郁色,半晌過後才緩緩看向他,語氣中似乎還帶着一點兒委屈,“年少共讀的那些時光,臣至今都難以忘懷,怎會記恨公主?”
他說得有些急,但咬字清晰。
等等。
姜采盈有些始料未及,他是什麼意思?
“今日我來找殿下,隻是想問清楚,臣不想冤枉殿下。”
安禮弘阖了阖眼,努力想止住眼眶裡的酸澀,“公主殿下,還記得臣最愛的茶是‘白毫銀針’,又怎會忍心對舍妹下手?臣該知道的。”
“什麼...”姜采盈一時未反應過來。白毫銀針...哦對了,是方才宴會上的茶。
她突然想起來,年少國子監時期,姜采盈為了捉弄安禮弘故意與他親近,套出了一些他的喜好。可轉眼她就在他放下戒心的時候往他手裡塞了一條蠶蟲。
他當時吓得臉色煞白,但還是忍住害怕将蟲子捧在手心裡。因為那時候的他已經知道蠶蟲無害,反而能吐絲結繭。
姜采盈大概就是在那會兒,覺得安禮弘無趣的。一個連恐懼害怕都能壓抑住不肯釋放的人,城府一定極深。
她還是喜歡簡單點兒的。
回憶畢,姜采盈臉上微窘...她哪裡記得安禮弘喜歡喝什麼茶?純粹是因為白毫銀針産量稀少,她覺得珍貴才拿出來的。
可她不愛品茶,不知道從前年開始,白毫銀針在江南的産量激增,它已不再是珍稀的象征。
姜采盈挑了挑眉,她可不會承認,此時正是她拉近關系的好時機。
“是啊是啊...說來奇怪,即便過了好幾年,安少卿的喜好本公主竟一直還記得,今日宴會上的茶水,安少卿可還滿意?”
“多謝公主殿下,臣...受寵若驚。”
望着眼前人不自覺垂下去的眼眸,以及漸漸泛紅的耳廓,姜采盈似乎漸漸明白了什麼。
“不必受寵若驚了,本公主還未治你的罪呢?本公主問你,方才李漠來找本公主,你為何要騙他我不在?”
他似錯愕了半刻,少許之後垂下頭,“公主殿下,不是也在躲他麼?”
“那是本公主的事,可你不該這麼做。”
“臣隻是覺得,淮西世子李漠怯懦無能又極其虛僞狡詐,實難與公主殿下相配。”
“你在質疑陛下的決定?”
他身形一頓,有些措手不及,“臣不敢。”
“别緊張。”姜采盈似乎起了逗弄的心思,“那依安少卿所見,什麼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本公主呢?”
“公主穎悟絕倫,儀态萬方,自然當得上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許是知道自己的急切心思露出了破綻,安禮弘的臉驟然變紅,且紅色迅速蔓延至耳根和脖頸。
姜采盈不動了,低下頭去與他靜靜對視。
安禮弘隻感覺腦中一片空白,渾身似僵住了一般動彈不得。他試圖平複住自己,可胸腔起伏明顯的動作,将他的羞赧暴露無遺。
“你,喜歡本公主?”
姜采盈對上他的視線一字一頓,眼神裡有些錯愕。
安禮弘聞言,倉皇垂眸錯開視線。他的心像被火燒一般灼熱,他喉嚨發哽,“臣,臣不敢。”
“那就好。”姜采盈卻似乎松了一口氣。
她今後所走之路,是一條充滿崎岖的險途。即便往後要利用安氏,她也不希望牽扯過多情感恩怨。
聽及此,安禮弘剛欲出口的話漸漸消散。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隻是視線朝着眼前女子的身影移動着。
須臾之後,她轉身看他,眼神裡閃着狡黠的光,“安少卿,你今日對本公主出言不遜,本應重罰。”
她停頓了一下,安禮弘便鄭重開口,“請公主降罪,臣絕無怨言。”
姜采盈擺擺手,“重罰你也無甚樂趣,本公主有一個提議,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交易?”安禮弘愣愣地重複了一遍。
窗外柔和的春風撫摸着她的側臉,吹起幾縷烏黑的發絲,她于逆光之中沉靜又溫柔地看向他,像是對他下了某種蠱一般。
他聽到她問,“你可願娶本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