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一拳砸在龍案上,奏折被他掀了一地,茶水盡灑,杯盞碎地。
少帝震怒的尾音透過殿門清晰地傳來,“混賬東西,一個公主竟在皇城腳下憑空消失,你究竟是如何辦事的?”
“陛下請息怒,臣罪該萬死。”
京兆尹府張鳴冷汗涔涔,大司馬是禁軍統帥,他要出城手底下的人誰敢攔?
“來啊,将張鳴拖下去笞罰二十杖,即日起革職查辦,一應俸祿饷銀盡數扣除,責令在府不得擅自外出。”
姜叡面色冷峻,引得在殿侍立的宮人們心驚膽戰。
程太保輕聲提醒道:“陛下,淮西侯及其世子正奉命在外等候。”
“來的正好,叫他們進來。”
“臣,參見陛下。”
“二位愛卿,你們來得正好。”
姜叡在玉階龍椅旁急切地踱步,面目生冷,“你們來說說...朕待她還不夠好麼?”
“堂堂大雲朝公主,竟幹出這等與外臣私奔的名堂,阿姐她究竟想做什麼?難道還嫌皇室的臉丢得不夠?”
李慕沉得住氣,“陛下息怒啊,保證龍體要緊。”
“你們自己看。”
按照計劃,九公主留下一封書信。在心中她坦言近日陵都城中謠傳确是她背後操縱主導 。
在信的末尾,她甚至寫道:“淮西世子懦弱陰險,實非昌甯良配。請陛下念在與昌甯一母同胞的情分,原諒昌甯叛逆之心...”
...
“愛卿,你們說,她是不是膽大包天?”姜叡氣急敗壞,将信箋攤開來,李慕父子也得以窺見信件中的隻言片語。懦弱無能?
右手緊握的指節,被李漠隐藏在袖袍中攥得咯咯作響。
“世子,你無事吧?”
姜叡拉長音調,狀似溫柔寬慰。
李漠深吸一口氣,似乎盡了很大的力才令自己語氣稍稍平靜了些。
姜叡過意不去,眸子染上失控的火光,“真是氣死朕了,亞父...亞父也太令朕失望了。朕已經派人一路追尋,等抓到他們,朕定不會輕饒。”
“請陛下息怒。”李家父子齊齊跪地,殿中侍立的衆人也早已俯跪,将頭埋得更低。
少帝突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須臾之後,李漠感覺到一雙緞繡金龍紋朝靴映入眼簾。
下一秒,少帝将他父子二人扶起,又向李漠道:“長遙,朕...朕為你和阿姐賜婚,是真心認為你與阿姐乃天作之合。哪知阿姐她...她行事如此荒唐放肆。”
“女子清白,皇室名譽她全都抛之腦後。你是朕最看重的少年勇将,阿姐她失德在先,倘若你想退婚,朕可以同意。”
等待了片刻,少帝姜叡還未得到李漠的答複。
“長遙...你意下如何。”
“回陛下,臣...不欲退婚。”
李漠擡頭,又重重地嗑了個頭,他眼眸微垂,不讓少帝看出眼底沉默的陰狠。
公主,生當是他的人。死,亦隻能是他的鬼魂。懦弱陰險?等成婚之後到了西北,他會讓姜采盈親自領略。
“陛下!”
跪立在側的淮西侯卻突然語氣含恨,聲嘶力竭請願道:“陛下,淮西戈壁土地貧瘠,民風刁蠻,公主嫁過去難免不适應。”
他眼中淚花微閃,嘴唇發抖似悲憤過度,又似受了天大的侮辱與委屈,“小兒生性純良愚鈍,恐怕是難以配得上公主,請陛下收回成命!”
他的額頭在地磚上重重一磕,殿内隐隐有餘音回蕩。
李漠驚呼,“父親!”
李漠有些意外,此刻退婚坊間小民會作如何猜測?他猜測間,卻見父親低頭側視,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少帝眼眸微眯,審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半晌過後回道:“愛卿,你這是哪兒的話?世子乃淮城四小将之首,文韬武略,一表人才,與阿姐乃是天作之合,愛卿這樣無故貶低門楣,是想令朕蒙羞麼?”
“臣惶恐,臣斷無此意啊。隻是陛下您也看到了,公主對小兒并無情意,臣也是怕...”
“朕今日召你們兩個前來,便是想知道你們二位的态度。長遙,你究竟意下如何,朕要一個準信兒。倘若朕将阿姐嫁于你,你是否能保證今後對阿姐一心一意,絕不辜負。”
淮西侯作勢輕歎了一口氣,向李漠輕輕搖頭。
李漠卻堅定地向少帝磕了個頭,“陛下,臣對公主之心,日月可鑒,此生若能求娶公主,定當全力呵護,加倍珍惜。”
“好!朕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阿姐胡鬧,朕怎可慣着她?長遙,朕現在就調給你兩千羽林軍,沿着出城之路線搜尋,務必将公主尋回。公主回京之日,便是你二人成婚之時。”
“謝陛下成全。”
李漠叩首領旨,老奸巨猾的淮西侯卻又在此刻開口,“陛下,小兒勢單力薄,恐有辱使命啊。”
“愛卿,你這是何意?是想要令長遙抗旨不遵麼?”少帝神情嚴肅,眉心擰做一團。
“臣不敢,隻是公主此行出逃,乃大司馬一路相護。羽林軍又獨獨聽大司馬号令,恐怕小兒難以從大司馬手中救下公主啊。”
“荒唐,羽林軍是朕的羽林軍,不是他衛衡的。”
少帝似乎被氣得不輕。
先帝在時,宮廷内已經出現過一次公主同外男私奔的醜聞,他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
“長遙,朕現在就将這羽林軍印移交給你。另外,朕會下一道聖旨口谕,命金峰周邊各州縣極力配合,在尋回公主前全力聽從長遙調配,務必要将公主帶回來。”
“那大司馬...該當如何,臣惶恐,還請陛下明示。”
一道威嚴壓迫的目光朝他們射來,殿内沉寂了一會兒,李慕父子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陛下是否看出他們想要借機鏟除異己的心思?
須臾過後,大殿内傳來一聲輕歎,“大司馬身負皇陵修繕要務,愛卿若是與他交手,還需得注意分寸。朕,隻要阿姐回來。其他的,等日後回來再說。陵都城中的閑言碎語,朕聽得都心煩了。”
李慕心下一滞,面上卻并未顯露半分。
“若無其他事,愛卿你二人便退下吧。明日一早,整肅軍隊出城,可有疑慮?”
“臣遵旨。”
走出大殿時,天色完全黑了。四處亮起的宮燈靜靜地燃着,把一望無際籠罩下來的夜幕燙出無數個洞來。
朱華門外,守衛與外出采買卻丢了宮中令牌的太監起了小沖突,李慕擰着眉,上前去三言兩語化解了這沖突。
行禮謝恩的時候,小太監動作太大,衣袍與李慕交纏片刻,小太監又是倉皇行禮,表情驚恐。
淮西侯冷冷甩袖,“無礙,你且走吧。”
出了朱華門後,有馬車在外候着。迎着夜色燭火,李慕父子二人驅車離宮。
“父親,陛下明顯還不想動衛衡,我們該當如何?”
李漠的眸子閃出些不甘心的光來,語氣也有些浮。淮西侯李慕瞥了他一眼,步子邁過李府的門檻。
“你怎知,陛下不想動他?長遙,為父跟你說過,看事情的眼光要放得長遠些。”
斥責的目光落到李漠身上,令他有些發怵。
“回去再說。”
等回了府,天光已完全暗下。府上的仆從侍立在側,吃食用具一應備齊。一壺溫酒被端上來,淮西侯仰頭飲下幾口,接着吩咐随行的左使下去準備明日出城事宜。
須臾過後,李慕丢掉碗筷,屏退所有人後,擡眸看他:“長遙,今日陛下在我們面前演了一出好戲,我們可得不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