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這一次還是沒反應。
“沒用的,放開我。”姜采盈吃痛地掙紮。
衛衡眸光冷凝,眼底泛起一層暗湧的怒意,“說,為什麼?”
“我疼~你先放開我。”她欲哭無淚,臉上的表情并不作假。
衛衡雖怒,卻還是放開了她。姜采盈怨怒地盯着他,一面不停地揉着手腕。傷口還未凝住,她的袖口和衣襟都不可避免地沾上幾道血痕。
姜采盈輕輕皺起眉,又怒又氣。随後,她聽到“啧”地一聲,手腕再次被他握住,這一次力道輕柔了些。
可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冷。
“别動。”
衛衡撕開内襟的幹淨衣物,包紮的動作意外地輕柔。她有些意外,問道:“衛衡,你為何非要開棺?”
縱使他近年來醉心弄權,殘暴狠毒...可還不至于如此罔顧亡靈,大逆不道。
外室幽靜地可怕,久到姜采盈以為她不會得到回複。衛衡神色複雜,眸光幽深,一字一句道:“承瑄的屍骨,也在這裡面...”
姜采盈臉色煞白,身體頓時怔住,“不可能,五姐的陵寝不在這裡,她怎會與二皇叔合葬...”
話,漸漸說不下去。
兒時歡愉的一幕幕,似乎頓時開始以另一種角度開始鮮活起來...比如說,她無法解釋為何二皇叔總是有那麼多機會出現在内宮之中。
五姐為何總是拉着她去找二皇叔...
父皇為何會突然之間不顧念一點兄弟之情,五姐又為何在皇叔死後整日以淚洗面...
不,這不可能。
姜采盈隻能否認。
“當初,你沒有親眼看到,不是麼?”
姜采盈眼眶中蓄起淚光,心情無比複雜。她當年悲恸萬分,父皇不讓她随行,怕她留下陰影。
衛衡緩緩道:“當年我按照她的遺志,買通工匠偷偷将她的屍骨與姜王爺合葬在一處,而她的陵寝内,不過空有一身華服。”
“幾個月前,我收到一封密信。”耳側的聲音不似平日裡清冷,“承瑄的屍骨裡,藏着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當年夜秦單于愛承瑄入骨,她利用單于的寵愛,将夜秦軍情圖偷到手,吞入腹中。夜秦軍民叫嚣着要殺了她,兩軍交戰前,先帝不肯後撤,她才會自刎...”
“一個月前濟州來報,靈澤縣附近出現異人,身形勇猛高大,不似我朝之人,卻大有夜秦之态。陛下密令我前往皇陵探查...”
“後來,你提醒我靈澤縣的異狀,我親自走了一趟,卻通過荊州刺史劉德光查到了淮西侯與綠平軍首領汪蓬的勾結證據,而後順着汪蓬,我竟查出他來自夜秦...”
“什麼...”
姜采盈的思緒亂得像一團漿糊,心也慌得不行。
衛衡給了她足夠的時間去理清。許久之後,姜采盈内心如平地驚雷般,緩緩道:“你的意思是...淮西侯府很有可能通過汪蓬,與西南的夜秦勾結通敵賣國。而承瑄姐姐的身體裡,藏着能夠覆滅夜秦的關鍵情報...”
他的眼神中,露出一絲欣慰,“所以,你如今明白我為何一定要開棺麼?”
姜采盈沉吟片刻,擡起頭鄭重地搖頭。
“衛衡,正如你無法相信我一樣,我也無法信任你。這太荒唐了。“你與承瑄姐姐私交不笃,她的遺志你又怎會知曉?姐姐去世多年,倘若真有密信,怎會現在才流出?她又為何命人将密信傳給你?”
“你既知密信,為何不呈禀陛下,而要掩人耳目偷偷行事?”
姜采盈死死地盯着他,試圖從他的眸光裡找出一絲退縮與心虛。
可衛衡沒有絲毫退卻,“昌甯,你問了我這麼多,卻獨獨未發問淮西李氏為何會造反。若我問你,你是如何笃定的,你該如何回?”
姜采盈頓住,“我...我自然有獨特的理由。”
衛衡沉沉的眼眸盯着她,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都要懷疑衛衡他也...可是,不可能的。
倘若,衛衡也是轉世重生而來...那麼她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她隻能死死咬住唇否認,“你休想迷惑我。”
衛衡似歎非歎,“當年,你一心迷戀淮城四小将之風姿,又怎知我們私交如何?”
“至于呈報陛下一事...以如今陛下對我的猜忌,你覺得他是會更加相信我,還是淮西李氏?”
姜采盈擡眸,“那你又為何相信我?”
“你是真心想讓李漠死,不是麼?”衛衡的聲音悠長,“我不知你是從何處得知,又或者你身負大運祥瑞,得了上天指示。總之,我們所求應是一樣的。”
“我們所求,怎會一樣?”姜采盈反斥,“這些年來,你處心積慮玩弄權勢,緻大雲朝社稷于危險境地...”
衛衡冷斥,“我若真想置大雲朝社稷于不顧,你阿弟如今還能穩坐在龍椅之上麼?”
“放肆。”姜采盈驚呼,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話。
可...冷靜下來,她明白衛衡所言非虛。如今朝中六部盡在他掌控之中,羽林軍在他麾下,甚至西南六州将士,也可為他一聲令下而揮師北上。
“你...”她有些心虛,“你想怎樣?”
衛衡握住她的肩,用了些力,“告訴我,為何你的血不行。”
姜采盈有些躊躇,随後一抹羞赧浮上面頰:“年少時,母親曾與我提過。未盡皇室開枝散葉之責,不得祖宗認可。處子之身...不可開内室之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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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陵至京城的路上,他們一路無話。
越臨近陵都,姜采盈心中越惶惶不安。靈澤縣上發生這麼大的事情,陛下肯定應該收到了消息。
此次陛下雖未能如意,卻也勢必要在朝堂之中對他進行一番口誅筆伐,折斷衛衡的一二臂膀。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李漠下落不明,而淮西侯李慕又豈會坐以待斃?京城局勢又不知該發展至何處...
入城的時候是陰天。快到城門口時,姜采盈遠遠地遇到了迎駕的隊伍。人行前頭,一襲鵝黃月衫的小丫頭探着頭焦急等待。
是攬月。
終于,他們的馬車在城外揚起的塵沙中漸漸顯露出帷角,姜采盈掀開車簾一角,“陵都”二字已然巍峨聳立。
攬月喜極而泣喜跑過來,“公主!”
而後,她向後探了一眼有些驚詫,這已經快到城門口了,大司馬竟也在馬車内。
公主若在城門口換轎攆入城,那該引起多大的轟動?思及此,她攔下馬車,冒死對着大司馬勸誡,“大司馬,公主殿下的轎攆就在後面,還請公主殿下在此刻換轎攆入城。”
姜采盈有些欣慰,這個小丫頭如今行事是越發周到了。馬車夫已落下腳凳,姜采盈正欲下車,可衣袍一角卻被人扯住。
“嗯?”她疑惑地回眸。
昏暗的馬車内室裡,衛衡抓住她的手腕擡眸與她對上。他神色緊繃,“昌甯,我欲娶你。”
一抹紅暈,不知浮上誰的心頭。
姜采盈的身形頓住,馬車外風都似乎止住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懶懶地挑了一下眉,“不嫁。”
“你...”
流光溢彩驟然見消散,烏雲壓城般地凝滞氣息席卷而來,衛衡臉色沉得厲害,須臾之後,他眸光恢複了以往的冷然狠戾,“你該知道,我娶你是為何?”
“我知道,那又怎樣?”姜采盈反唇相譏,“沒有夜秦密圖,我一樣可擊潰李慕與外敵勾結的陰謀。你想利用我趁虛而入?别做夢了。”
他兀自笑着,“你若不嫁,安氏一族的性命我便派人取了。”
姜采盈扶額,冷汗冒出,“安氏一族的命,與我何幹?”
“你放心,動手的時候,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因你而死。”
“你...你敢?”
“你知道,我做得出來。”
“無恥之徒!”姜采盈掙脫他的手,倉皇下了馬車。隻不過一溜煙的功夫,車馬已經走遠。
衛衡怔然望着她遠去,不知過了多久,他眼神中的幽暗才漸漸散去,他沉穩地對着馬車夫下令,“去皇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