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廷玉道:“陳郡謝氏,謝廷玉。”
旁人竊竊私語。
“……謝氏?今日她袁望舒還邀了謝氏嗎?”
“那日謝二騎着驢遠走城門時,我正巧坐着馬車外出遠郊回來。她居然從上清觀回來了?”
大周講究五望七姓,雖十二年前本以琅琊王氏為馬首是瞻,奈何王氏軍在抵禦夷狄時出現重大軍事失誤,折損六七成兵力,遭先帝當庭擲硯斥責。如今當是以汝南袁氏、陳郡謝氏位列翹楚,而兩位族中家主分别任朝中重要職位,即大司農,與大司徒。
清河崔氏雖有能人在朝中任數職務,但論起門第高低,還是要略微遜于陳郡謝氏。
那女郎神色一僵,上下打量一番謝廷玉,再不情願也隻得回禮,“清河崔氏,崔元瑛。”
崔元瑛掉頭就走,聽見背後“哎”一聲,她隻得停住轉身,回頭不耐道:“還有何事?”
“敢問娘子,何為建康的規矩?”謝廷玉悠悠地坐在曲橋欄杆上,指尖輕叩橋面:“我剛從上清觀回來,不懂建康行事章程。我且問你,若有一人言語傷人緻另一人心悸發作而亡,該當如何?”
崔元瑛一怔:“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哪來什麼死人?”
謝廷玉開始有理有據地分析起來:“常言道,身病易治,心病難醫。我這人身體弱,受不得刺激。被人一罵,我就心氣郁結,食不下咽,夜不能寝,噩夢頻發,心悸盜汗,那我這必然是身體每況愈下……”
講到此處,謝廷玉掩唇輕咳幾聲,岑秀立馬一臉緊張彎下腰輕拍她的背。
“若家裡母親大人,還有父親問起我的病症,那我少不得要提今日無端受辱之事。且不說建康,倒是我外出所住的山野小鎮裡,這般肇事者都得身負荊棘,散發跣足,一身素衣,來病人床前連磕十八個響頭,每磕頭一次則高喊一聲‘我真該死啊’,或許還能救回人半條命。”
謝廷玉長歎一聲,“在場的諸位到時候可是要給我作證呀。”
可以可以,這是把她母親給搬了出來。
崔元瑛聽得一愣一愣,心裡思忖:“眼前這個伶牙俐齒的人,真是當年那個被人欺負了也隻會沉默的謝二嗎?”
但是她又不敢不信,謝二的病弱之名,整個建康無人不知。
身後的随從知道她家娘子吃癟,但還是冒着被打的風險湊到崔元瑛的耳邊,小聲勸道:“娘子,崔大人近日才罰您禁閉思過,抄家訓,若再惹事被崔大人知曉……”
崔元瑛一胳膊肘過去,随從悶哼着捂嘴,默默地退到身後。
“那你要我如何?”
“就此時此刻,為你剛才的言論為我道歉,還得行大禮。”
衆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崔元瑛身上。
崔元瑛臉色漲成豬肝色,一口氣憋在喉嚨裡,想發作卻又隻能憋着。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僵硬地雙手抱拳于胸前,身體向前傾,慢慢往下彎:“謝娘子,今日是我莽撞不知事,還望你海涵,莫要放在心上。”
謝廷玉笑出聲,以一種長輩的口吻道:“好說好說,下不為例,我這一次就饒過你。”
饒?居然用饒這個字?
圍觀的衆人憋笑憋得肩頭發顫,又怕真的笑出聲遭到崔元瑛記恨,個個都心有靈犀地快步散去。
岑秀道:“少主人莫要将此人放在心上……”
謝廷玉擺擺手,又是直接打斷:“區區小事,還不值得我為此挂心。”
觀景閣上,憑欄而立的郎君們将橋上鬧劇盡收眼底,連那對話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砰。”
茶杯被人重重撂在案幾上,茶水濺濕了纖長手指。
姬憐從袖中拿出手帕,細細地擦着手指。他咬着牙,聲音裡從齒縫中擠出:“原來這個無恥浪-蕩-女叫謝廷玉。”
他執起銀勺剜一角酥山,冰涼的甜意在舌尖化開,卻澆不滅心頭那股無名火。
盯着正逐步往水心亭走的石榴花色身影,他狠狠咬在銀勺上,就好像他咬在某人的肩膀上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