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勒骠噴撒鼻息,甩着尾巴,心滿意足地踱步回王栖梧的身邊。
金吾衛兩人一組架起匪人離去,地上隻餘幾道暗紅的血迹。
桓折纓大步流星走向王蘭之。見狀,王蘭之、王栖梧與謝廷玉三人齊齊翻身下馬相迎。
“未曾想王統領也在,”桓折纓抱拳一禮,“今日這場鬧劇,倒是讓你今天見笑話。”
王蘭之如今在司戎府下的戍衛所任戍衛統領一職,故桓折纓喚她一聲王統領。
她給桓折纓肩上一拳,“你讓我看的笑話還少嗎?”她側身介紹謝廷玉:“這是降服那兩位小賊的謝娘子。陳郡謝氏,謝廷玉。”
桓折纓目光略過謝廷玉,對其很是贊賞。
謝大司徒送信給她母親桓斬月,讓其教授射藝一事,桓折纓是知道的。母親還在私底下抱怨大司徒私事公辦,濫用職權來給她女兒謀私利,很是頭痛。想來,若是母親今日在現場,見剛剛謝廷玉那驚豔兩箭,想必會對收徒授藝一事絕無怨言。
桓折纓對謝廷玉抱拳:“感謝謝娘子今日的鼎力相助。”
她又轉向車窗内的姬憐,單膝跪地,“殿下受驚了,可還安好?”
姬憐搖頭,“都尉客氣了,你不必如此。”
桓折纓這才起身,甲胄嘩啦一響:“殿下無恙便好。”她目光掃過地上殘留的血迹,沉聲道:“今日一事,我等定當嚴加審訊。末将告退。”
“桓都尉,我看這不妥吧。”
衆人循聲望去。
哐當一聲,車門拉開,袁望舒從裡頭下來。
她理理衣袖,朝姬憐行一禮後,一指衣裙前襟上的大片水漬,“本來我好端端地在車内飲茶,隻是馬車突兀一晃蕩,茶水便濺落在衣益上。讓殿下見笑了。”
方才,她端坐于車内,若不是謝廷玉射箭,激得那馬發狂甩人,她也不至于如此衣衫不整地出現在她人眼前。
袁望舒擡眼看向這個近日讓她恨得牙癢癢的謝廷玉,又看向一旁的王蘭之。
一個、兩個她都很讨厭的人現如今都站在一塊。
自從宮内那鬧鬼一事解決後,謝廷玉不僅順利脫身,還連帶讓皇帝除掉好些個袁氏在宮内的眼線,為避免牽連,她隻好躲在建康郊外的清涼山莊内避避風頭。
如今母親歸家,連發幾封信命她歸家,想必是要為這事好好訓斥她一翻。
真的是要新仇舊賬一起算。
袁望舒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桓都尉為人正直,我相信這件事你定當秉公處理。但我覺得此事,還得有一人須為此負責。”
“袁娘子請講。”桓折纓本不想理會袁望舒,但此人屬于那種正面笑嘻嘻,背後冷不防捅你一刀的人,且背後還有汝南袁氏撐腰,隻得停下,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袁望舒看向謝廷玉,“私以為,謝娘子也應該一同接受審訊。”
被點名的謝廷玉“啊”了一聲,“……你在說我嗎?”
王栖梧倒是雙頰绯紅,氣得跺腳,直接喊人大名:“袁望舒,你說什麼呢?!廷玉姐姐好心幫我,你卻讓她與犯人同審,你是何居心?你真的是……壞人一個。”
袁望舒道:“王郎此言差矣。謝廷玉是替人擒賊不假,但她行事莽撞,并沒有為百姓着想,堂而皇之在市肆内縱馬追逐,導緻一部分人的攤位翻倒受損,這些損失由謝廷玉造成,難道不該問責?”
她一展從袖中掏出來的扇子,悠悠然道:“方才在車裡,我觀謝廷玉射藝高超,她若是真有心擒賊,何必非要耽誤到此時,反而要等到帝卿車架前才解決賊人?我看她說不準是存心要鬧出動靜,好顯得自己本事過人。”
一番話下來,把一位明明是擒賊有功之人,反倒說成個嘩衆取寵之徒。
袁望舒見謝廷玉一臉無動于衷,又道:“聽聞謝二如今在宮中任祈禳使一職,你既然是從上清觀出來,想必對捉賊這等技藝之事疏忽。人啊,還是不要輕易嘗試自己不擅長的事。”
還真的是會說,且能說。
不過,謝廷玉比袁望舒更知道怎麼氣人。
謝廷玉輕輕歎一口氣,道:“望舒娘說的對,捉人這事我委實是個外行,讓各位見笑了。”
她展顔一笑,話鋒一轉,“不過,我昔日在上清觀當道士修行時,主業是超度亡魂,副業才是射箭消遣。望舒娘,以後你家裡死了人之後需要道士做法,盡管來找我,這事我很專業,管埋又管做法,送葬哭墳一條龍服務,包你滿意。到時候給你算便宜點,五十貫錢一次,就能讓你府裡的人早日往生極樂。”
袁望舒臉色一沉,搖扇的手一停,“謝廷玉,你……”
謝廷玉笑容愈發燦爛可掬,“好了,不要再講了,再講下去我手上的弓弦可就要彈到你腦門上了哦。”
她指尖撥動弓弦發出一聲響,“到時候我可不負責,畢竟我射藝稀疏平常,傷到人是常有的事。”
王栖梧肩膀直抖,眼裡閃着笑意。
姬憐垂首抿唇,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咳嗽。
王蘭之與桓折纓對這番話聽得極為舒暢,默默對視一眼,都從各自的眼神中讀出了對謝廷玉的贊賞。
這二位心裡頭不爽袁望舒久矣,但礙于面上,以及各家族的長輩之間還有些往來,故都不會搬到明面上來。一聽謝廷玉如此不給袁望舒面子,都心裡暗戳戳地給她豎起了大拇指。
袁望舒想回嘴駁斥,又不知從何說起,整個人僵在那兒,胸口劇烈起伏着,眼神怨毒地盯着謝廷玉。
謝廷玉對此渾不在意,看向桓折纓,“那就有勞桓都尉帶路了。”
桓折纓道:“那就麻煩謝娘子了,随我們金吾衛走一趟即可。也隻是些許例行詢問。”
謝廷玉颔首。
她倒是真的沒意見。
坐牢這件事,她很有經驗。更何況這前腳她一下獄,後腳就會有謝大司徒撈她出來,左不過就是在牢裡喝杯茶的事。
坐牢嘛,真的就是區區小事一樁。
在即将被金吾衛帶走之際,岑秀終于是騎着馬姗姗來遲。她頭頂挂着幾片爛菜葉,身上沾滿草屑,頗為有些狼狽。
岑秀遠遠地就看見謝廷玉,大聲喊道:“少主人哎,你是跑得真快,倒可真的是苦了我。那道路上全是各種瓜果菜葉,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的沿街亂扔......”
等騎到跟前一看,發現謝廷玉困在金吾衛隊列之中,頗有種要被押解問罪之味。
岑秀瞪大雙眼:“哎……少主人,你要去哪?”
“哦,去牢裡一趟。”
謝廷玉将背後的角弓扔過去,吩咐道:“幫我把弓,皎雪骢帶回去,踏月骓就随我去一趟。”
岑秀手忙腳亂接住角弓,張大嘴巴愣在原地,繼而慌裡慌張地去抓皎雪骢的馬缰,“啥?什麼坐牢?咱們不是做好事嗎?怎麼就坐牢了?”
謝廷玉翻身上馬,漫不經心道:“沒事,你回去讓母親把我撈出來。”說罷一夾馬腹,踏月骓揚蹄而去,混入金吾衛的隊伍之中。
王蘭之拽住欲要上馬一同跟過去的王栖梧,“我還不知道你心裡那點小九九嗎?回府去。”
王栖梧眼巴巴望着謝廷玉漸行漸遠的背影,“我……我……那我想回府求祖母。”
王蘭之闆起一張臉,“你回去之後不許對今日的事聲張,她不會出事的。”見王栖梧一副不依不饒樣,王蘭之一捏眉心,“真沒事,金吾衛向來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袁望舒冷哼一聲,回到馬車内,沉聲讓車婦往青溪河岸駛去。
姬憐指尖微挑車簾,等謝廷玉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這才放下簾幔。他低聲吩咐绛珠:“你拿着我的玉牌,去派人給謝廷玉作保,讓金吾衛審問完之後盡快放人。”
按照這個時辰,等岑秀一來一回,再到謝大司徒的信送到金吾衛,怕不是要到亥時。他…他才沒有擔心她,隻是…為了報答上次她在宮内破解厲鬼之事而已。
绛珠應聲下車。
車輪滾滾聲起,帝卿車架往城郊外的慈恩寺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