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洛上一次擺出這麼糾結的表情,還是在裡昂剛剛從奇美拉變成人類、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态和表情面對他的時刻。
真想不到這種事情居然還要再經曆第二次,真說不清此刻的心情該是悲傷還是失落了。
不用想也知道,此刻最好的選擇絕對是趕緊逃離,但狹窄的餐廳顯然不具備逃跑的餘地——無論是前面還是後方居然都堵滿了捧着魚醬炖菜的海盜們,有幾個人甚至已經直接在地上坐下了,捧着碗呼哧呼哧吃得好響,魚醬的難聞氣味彌漫在周遭的每一寸空氣中,可(除了希洛和裡昂以外的)每個人的臉上都彌漫着一種微妙的幸福表情,好像這碗魚醬炖菜當真帶來了偌大的快樂。
有那麼幾個瞬間,希洛幾乎要被大家的表情唬過去了——也就是說,她差點也擁有了一條海盜的舌頭,相信着碗黑漆漆色香味皆不具備的東西會是無上的美味了。
真該感謝被魚醬特有的發酵臭味,在她的認知即将偏航的時候成功将她拽了回來。她幾乎是下定了決心,絕對不會讓自己吃這泛着魚腥味、隻有土豆和卷心菜漂浮在灰色湯汁的所謂菜肴。
“好啦好啦,快拿着。”
巴裡硬是把碗塞進他們倆的手裡,動作幅度太大,一滴湯汁濺到了希洛的臉上,她難受得想要跳起來。
“不夠就自己去盛吧。今天煮了好多炖菜,估計晚上也夠吃呢!”
晚上也要吃這麼惡心的東西啊……
希洛徹底心死了,也什麼都不想說了,向裡昂投去了絕望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居然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丁點的期待。
裡昂這家夥,居然在期待着這碗魚醬炖菜的味道嗎?
她再度經曆了一場巨大的情感風暴,不知道是該覺得失望還是悲傷,畢竟她怎麼也沒想到裡昂居然已經和自己不在一個陣線上了。好在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你。”想明白之後的希洛果斷地指了指他手中的那碗炖菜,“吃一口這個,然後告訴我是什麼味道的。”
完全把他變成毛茸茸的試毒小白鼠了,從某種角度來說應該算得上是對他的人格的诋毀吧,不過裡昂一點都沒把這種事放在心上,更加沒把問題上升到人格的高度——拜托,希洛可是主動對他提出了請求,他竊喜還來不及呢!
于是連忙點頭,連忙端起木碗。其實他自己也有點戰戰兢兢的,不管怎麼說魚醬炖菜的氣味都有點太難聞了。但這也沒什麼打緊的,隻要捏住鼻子屏住呼吸,然後再鼓起一點點的勇氣,自然就可以把被湯汁浸得灰撲撲的土豆和卷心菜送進嘴裡了。
“嗯……”他嚼嚼嚼,“這個味道吧……”他又嚼嚼嚼,“總覺得……”
希洛居然緊張到心髒狂跳,難得盯了裡昂好久都沒有挪開目光:“總覺得怎麼樣?”
久違地對上希洛直勾勾的目光,裡昂受寵若驚,不知怎麼居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了——也難怪他感覺臉頰好燙。
他忽然很想一直賣關子下去,這樣希洛就會一直看着他了。不過這種拖延方式顯然是行不通的,因為她已經忍不住出聲催促自己了。裡昂趕忙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
“味道意外的還可以!”這就是來自裡昂的最終評價,“就是稍微鹹了一點、腥了一點、臭了一點,除此之外都沒問題。”
希洛嫌棄地皺起鼻子:“……這不全是缺點嗎?”
“沒有沒有!湯汁的味道還是很鮮美的。”
“至少是能夠入口的,對吧?”
“嗯。”裡昂沖她比了個大拇指,“希洛你就放心地吃吧!”
話雖這麼說,但是真能放下心中的芥蒂嗎?不好說,反正希洛還是覺得心裡有個疙瘩。但她也知道,不吃是絕對不行的。
倒不是覺得辜負了巴裡的好意是什麼罪惡的事情,她的這份猶豫主要還是考慮到了自己的處境。
毋庸置疑,作為陸地來的冒險者——同時還是懷揣着目的的冒險者,她……他們在瑪珀号上已經很格格不入了,要是連海盜們愛吃的東西都一動不動,絕對會被這堆海盜們嫌棄,保不齊還要被怒罵一頓。要是更嚴重一點,惹得海盜頭子不爽了,那她的螺号可就要更加遠去了。
換言之,她願不願意其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須要這麼做。
在這番複雜的人情世故(明明她以前從來都不用在意這種事情的!)與裡昂的“放心地吃吧!”的評價之下,她姑且算是下定了決心,抓起勺子舀了塊土豆丢進嘴裡,不敢怎麼咀嚼都咽了下去,臭烘烘的魚腥味帶着依舊滾燙的溫度,一下子就順着食道滑進了胃裡。希洛慌慌張張捂住嘴,感覺馬上就要打一個很臭的嗝了。
“……好惡心。”這是她憋了很久才給出的唯一答複,“怎麼感覺是用嘔吐物發酵而成的?”
還不如吃清水炖菜呢。
希洛為自己曾經嫌棄過皇家瞪羚号上愈發簡陋的餐食而感到後悔。說句實話,海盜船上的飯菜沒有一頓是讓她稱心如意的。
“不至于這麼難吃吧。”裡昂哭喪着臉,伸出手來想拍拍她的後背,不過被她瞪了一眼,隻好悻悻地收回了手,“我覺得還可以啊。比我成為冒險者之前吃的東西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