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被猛得壓倒,把希洛按進水中。被海水淹沒的前一秒,希洛看到了一對乳白色的利齒,它從水下探出,咬斷了繩索,翻滾的身軀纏住了整個木桶,而後才緩慢沉默。
……那個怪物,還沒有死去嗎?
希洛長大的小島上沒有蛇,所以她不知道,這是一種砍斷了腦袋也能咬人的頑固生物,是奪去性命之後依然能夠糾纏不休的存在。
她所知道的是,她沉進了海水之中,無盡的黑暗将她包裹。
伸出手,掌心攥到的是虛妄的空氣,腳下并無任何堅實的地面。她想要站起來,卻連直起身子都做不到,她的軀幹就像是被一分為二,從最中心向下崩塌,絕對在一點一點瓦解。無法呼吸,鹹澀的海水已經堵住了她的一切知覺。
結果,真的要死在海上了嗎?
希洛以為自己的眼前會閃過走馬燈,裡面也許會有很多裡昂的存在——當然了,是以奇美拉的形态。但是沒有。
貫穿了全然黑暗的,是島嶼教堂的鐘聲,赤.裸的畸形的扭曲人類跪在她的面前陳罪,而後做出非常下流的動作。
随後便是火,灼人的火焰,她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她伸出手,但誰也沒有握住她的手,身後傳來可怖的聲音,說,你想逃到什麼地方去。
希洛的手兀自沉在水中。她果然隻抓到了海水。
“撐住啊,陸地仔!”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就像大王烏賊纏上了她的指尖。
毋庸置疑的,這是一雙人類的手,隻有長度适中且沒有毛發的五指才會帶來這種觸感。
全身上下的感情都在尖叫着松手,但希洛決定握住這隻手。
“希洛……希洛!”
身體依然在下沉,這也确實是不受控制也不可改變的事,希洛并不覺得害怕或是恐慌。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正擱在平坦的木闆上,硌得後背都在難受。
睜開眼,一堆海盜腦袋擠在視野之中,或緊張或擔心還有點好奇地盯着她。大王烏賊還扒在她的手上,這雙烏賊的主人一見到她睜開雙眼,就忍不住要跳起來了。
“希洛醒了!快看!”裡昂歡呼着。
其實大家都看到了。
希洛盯着他一頭幹爽的金色短發,視線随即落在了他激動到顫抖的雙手上。
“把你的手,拿開。”
裡昂一向最識相,聽她這麼一說,立刻收回了手,但果然還是很按捺不住一顆激動的心,沖上去抱了她一下——并且在她發火之前就立刻回到了剛才那副端端正正的姿态。
殺了一條蛇,又在水裡翻滾了一會兒,希洛的力氣都要融進海裡了。默默地在甲闆上躺了一會兒,她才坐起身來,視線掃過周圍的每一個海盜,把他們血淋淋髒兮兮的模樣都記在了心裡。視線一角,有一個渾身濕漉漉、卻沒有半點多餘血迹的海盜坐在那裡,正擰着他的外套。
“看什麼呢,陸地仔?”巴裡轉而開始擰濕哒哒的褲腿,“被大海吓破膽啦?”
“倒也不是。”
“那你看什麼呢?”
“我隻是在想……”
希洛摘下義眼,把眼眶裡多餘的水分抹幹,又擦了擦這顆玻璃眼球,右眼則在偷偷打量着巴裡的木腿。被水浸泡之後,這條腿看起來變成了深栗色,要是接下來連日陰雨,說不定還能從木腿上采食蘑菇吧。
這麼狂妄的想法當然是說不出口的。她收回目光,小聲嘀咕說:“我隻是在想,你用這麼條纖細的木腿居然也能在海裡遊,挺了不起的。”
“當然了!”
巴裡揚起下巴,很得意的模樣。
“我在海裡興風作浪的時候,你個陸地仔肯定還在陸地上吃麥芽糖哩!”
其實我沒怎麼吃過麥芽糖。
希洛想這麼說,但果然還是沒把這話說出口。
另一句羞于說出口的話是,謝謝你握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