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如同經年不化的雪,冷到骨子裡:“蓬頭垢面,不事邊幅,胡不自知?反屢屢至此,究竟有何圖謀?”
蓬頭垢面,不事邊幅?
他在說誰?傅棠梨睜大了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手指都有些顫抖。
玄衍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十分明确。
豈、有、此、理!
傅棠梨一時氣極,反而很快冷靜下來,她點了點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簡單幹脆地道:“道長昨日唆使白鶴,無故傷我,令我一隻耳珰遺失此處。”她指了指地上的那隻,“今日,它又将我的耳珰吞下,若不能取回,少不得,明日還要過來叨擾道長。”
她嫣然一笑,越發從容,雙手籠在袖中,氣定神閑地問道:“我倒想問問道長,你引我屢屢至此,究竟有何圖謀?”
這女郎,此刻袖子缺了一角,衣裳皺巴巴、髒乎乎,頭發亂得像雜草,臉上還帶着雪和泥巴的印子,但她笑起來的時候,眼波似春光,明媚又張揚。
就如同一隻灰毛麻雀,跳在枝頭,叉着翅膀,悍然挑釁。
玄衍沉下臉,斷喝一聲:“玄安、玄度。”
兩個道士聞得召喚,忙不疊飛奔而來:“師兄有何吩咐?”
到了這邊,看見傅棠梨站在那裡,玄安和玄度皆是大驚:“女善信,你怎麼又來了?”
玄衍拂了拂衣襟上的落花,挑了挑眉毛:“嗯,她怎麼又來了?”
他的臉色淡淡的,也不見得有什麼怒意,玄安和玄度卻出了一身大汗,“刷”的跪下了,把頭低低地伏下去,不敢吭聲。
傅棠梨鎮定自若,慢悠悠地把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順便,替玄衍問了他兩個師弟:“你們要如何賠我的耳珰?”
玄安和玄度對視了一眼。
玄安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道:“其實無妨,珍珠和白玉日常也吞些小石子,過兩天就拉出來了……”
“閉嘴!”玄衍的臉都黑了,恨不得把玄安和珍珠一起扔了。
他本來就不多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擡手指了指傅棠梨,簡單地道:“叫她走,若再來,你們兩個自去領罰。”
言罷,拂袖而去,走得比昨日還快一些。
胭脂躲在梅花樹下,方才被玄衍的氣勢所攝,不敢露頭,這會兒急急跑了過來:“娘子,怎麼又把一身衣裳弄成這樣,可憐見的。”
玄安和玄度從地上起身,苦着臉,抱怨道:“我們才可憐,女善信再來一趟,我們兩個回頭就要挨闆子了。”
傅棠梨扶着胭脂的手,擡起下颌,她雖然容形狼狽,但依舊儀态端莊,說起話來輕聲細氣,十分誠懇:“明兒我肯定不來這裡了,兩位道長大可放心。”
玄安有些懷疑:“真的?那耳珰……”
“哦,先欠着。”傅棠梨輕描淡寫地應道,她舉步離去,想了想,又回頭,微微地笑了笑,補了一句,“早晚我讨得回來,不急。”
……
走回去的路上,傅棠梨始終面帶微笑,如春風拂面,說不出的溫婉恬靜,看得胭脂心驚肉跳。
及至回到家中,傅棠梨依舊笑容不變,甚至拿起鏡子的時候,笑得露出了雪白的小牙齒,極其燦爛:“嗯,蓬頭垢面,不事邊幅,是不是?”
胭脂的汗都下來了,使勁搖頭:“沒有的事,我們家娘子端方娴雅,再高貴不過了,誰人敢造謠中傷?”
黛螺悄悄地扯了扯胭脂:“怎麼了?又遇見昨天那道人?”
“不錯,有緣人總是相逢。”難為傅棠梨咬牙切齒的時候,還能繼續微笑,“深山野道,不通人情、不知禮儀、目下無塵,他何來這般底氣,對我百般鄙夷,還要質疑我對他有所圖謀,這世間竟有如此自大之人,真真匪夷所思。”
黛螺畢竟穩重,聞言勸道:“娘子莫氣,您是金尊玉貴的人,隻因樣樣都好,才惹得那些輕狂之輩嫉妒诋毀,往日您都不在意,怎麼這回竟生這麼大的氣,這可不是擡舉那個道人了,他哪裡配?我們不理他就是了,不算什麼。”
黛螺一邊說着,一邊和胭脂一起為傅棠梨更換了衣裳,下面的小婢奉上了熱湯與巾帕等,服侍傅棠梨沃面淨手,又為她重新梳理頭發。
小巧的博山琉璃香爐點在妝台上,裡面點着雪中春信香,甜味香軟,煙絮袅袅,憑空生出一點曼妙的虛影。
傅棠梨的手指頭在琉璃小爐上叩了叩,發出清脆的“叮當”之聲,她突然笑了一下:“我呢,是個特别小心眼的人,偏生受不得這種氣,山間歲月無聊,既如此,不若找點樂子耍耍?”
黛螺和胭脂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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