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梨很快恢複了自若的神态,她将手支在案上,托着腮,帶着一點懶洋洋的意味:“今日道長請我喝茶,足感盛情,待我釀一壇梅花酒,冬日埋下,春日取出,啟壇時,我請道長喝酒可好?”
玄衍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其實盞中是白水,毫無滋味:“出家人,不沾葷酒。”
“是嗎?”傅棠梨挑了挑眉毛,她翹起嘴角,腮邊露出兩個漂亮的小酒窩,盛着盈盈笑意,“聖人曰,不飲酒不茹葷者,乃祭祀之齋,非心齋也,道長心若向道,何拘于葷酒之戒?”
玄衍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未作言語,擡手給傅棠梨也倒了一盞白水。
兩人對坐,一壺白水。
四下皆靜,偶爾有風起,竹簾遮住天光,在室内映出一道暗、一道明的影子,人在其中,似乎也變得分外溫柔起來。
——————————
傅棠梨從雲麓觀回來,在家裡歇了幾日,山中清靜,偷得浮生閑暇,作了一幅畫,讀了兩本書,又賞了幾場雪。
胭脂嘴碎,提了一句:“娘子怎麼不去雲麓觀了?”
傅棠梨倚在窗邊看雪,聞言回眸一笑:“你不懂得,這叫張弛有度,不必屢屢往他面前去,我呢,這會兒膩味了,且晾他兩日再說吧。”
胭脂确實不懂,傻傻地“哦”了一聲。
不過說到這個,傅棠梨倒想起一事,輕輕撫掌:“對了,好像那時候對玄衍提了一句,要釀酒請他喝,是不是?我說了什麼酒來着?”
黛螺記性好:“娘子那時說的是梅花酒。”
“嗯,梅花酒。”傅棠梨毫無誠意地點了點頭,“此酒風雅,正合道長孤傲絕塵之意,甚妙。”
既要釀酒,傅棠梨便打發了奴仆下山去買白藥小曲和烏衣紅曲,再加一樣碧糯米。想了想,還須得是梅花酒,便喚了黛螺,拿了竹筐子,要去梅林摘花。
順便,她把嚴嬸子也叫過來問了一下:“若要釀酒,這水也須得講究一些,我們院子裡那口水井隻是尋常,我尋思着,大抵還是要用梅間雪或山間泉,卻不知這山間可有泉水?”
嚴嬸子趕緊回道:“娘子去了幾趟雲麓觀,怎麼沒多走兩步,觀院北面有一石徑,沿石徑去,不過二百步,便有一處山泉,積水成潭,不過眼下天冷,我才沒和娘子說,若到夏天,也是一處好景緻。”
傅棠梨笑了起來:“這些道士會享受,山野幽靜,梅花與清泉相伴,果然有神仙意境,我看長安城裡的元真宮卻不如此處。”
她又喚了胭脂,帶了兩個陶罐,順道去取那梅間雪及山間泉。
先去了梅花林,此時不見玄衍在此,連白玉和珍珠那兩隻白鶴也不在,正宜行事。
傅棠梨親自動手,摘花時,隻要那将開未開的,香氣未洩,最是濃郁,擇了滿筐。取雪時,卻要尋那已經盛放的,用羊毫毛筆将花萼上的落雪掃下,這樣的雪汲取了梅花的香氣,最是清雅,不過隻集了半罐。
“累得慌,若要釀一壇酒,那須再下五六場雪才夠。”傅棠梨哪裡肯這樣盡心盡力,很快便道:“好了,先這麼着,待我去試試那泉水,倘若嘗着口感大差不差,還是用泉水吧,這梅間雪實在費勁。”
當下,傅棠梨便叫黛螺帶着一筐梅花和半罐梅間雪先行回去,自己則和胭脂尋那泉水。
也不難找,按着嚴嬸子說的,轉到雲麓觀北面,旁有松柏掩映,冬日仍翠,一條石徑曲折蜿蜒,通向幽處。
傅棠梨才走到半道,卻聽見隐約有琴聲從前邊傳來。
她停下腳步,側耳聆聽片刻,指了指那個方向,對胭脂道:“聽過去,應是玄衍道長在那裡。”
胭脂道:“那不巧,娘子不若改日再來。”
傅棠梨笑了一下:“相請不如偶遇,來便來了,何須改日。”她将陶罐從胭脂手裡接過,“道長喜清靜,你不要跟着,先回去吧,我自去便是。”
“這……”胭脂有些猶豫。
“你回去,把那些個梅花再仔細挑揀一遍,趁着新鮮,洗淨了,用竹匾攤開,撒些青鹽,放在屋檐下晾,事情多着呢,黛螺一個人顧不過來,你别偷懶,快去幹活吧。”
胭脂聽得娘子如此說,隻好去了。
傅棠梨壓了壓發鬓,理了理裙裾,不緊不慢地沿石徑走去。
琴聲漸大,似泉水從山澗流來。
再行百來步,石徑盡處,果然見前方有石壁高聳,中有石縫,水流自石縫出,下積成潭,靜水深碧,山石嶙峋,旁邊老樹橫斜。
玄衍獨坐樹下撫琴,他依舊廣袖寬袍,眉目清冷,孤傲有登仙之意。
傅棠梨抱着陶罐,靜靜地站在那裡聽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