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曲畢,玄衍收住琴弦,傅棠梨才慢悠悠地道:“奇怪,我有些聽不懂了,道長曲調清高淩絕,正合避世修行之道,但其中不乏铿锵殺伐意氣,又似憤慨之聲,莫非道長塵念未斷,出家乃不得以而為之?”
玄衍手一縮,“琤”的一聲,按斷了琴弦。
他霍然擡眼,目光如電,煞氣凜然逼人。
此時無雪,但周遭的空氣卻突然沉了下來,寒意刺入骨髓。
傅棠梨心頭一緊,手心出了一層汗,有些後悔失言,但她終究膽大,面色如常,笑吟吟地道:“巍巍乎若高山,蕩蕩乎若流水,道長是否引我為知音?”
玄衍直直地看着傅棠梨。
傅棠梨對他坦然相望,她是個美麗而明朗的女郎,眼睛生得尤其漂亮,眼波清澈甯和,譬如這山澗間的流水。
半晌,玄衍的神情漸漸和緩下來,他褪去了身上那股銳利的威勢,一拂琴弦,淡淡地轉了個話題:“你前些日子說要釀梅花酒,我便把那片梅花林讓給你去耍鬧,退避此處,你如何還能跟來,擾人清淨。”
傅棠梨晃了晃手裡的陶罐子:“我為釀酒,來此汲取泉水,不料和道長不期而遇,隻能說是湊巧了。”
玄衍十分果斷,馬上道:“釀酒不可使用此間泉水。”
傅棠梨挑了挑眉毛:“為何?”
玄衍看了傅棠梨一眼,好像有些不悅,簡單地道了一句:“我常于夏日到此沐浴。”
哦,所以這是道長的沐湯,不能喝嗎?
瞎講究,要不得。
傅棠梨想了想,委婉地道:“其實無妨,此為活泉,夏日沐浴後的水早就流走了,如今的應該幹淨……”
話還沒說完,就生生地卡住了。
玄衍盯着她,目光格外森冷,比方才更吓人幾分,仿佛她再多說一個字,那目光就要化形為利劍,把她戳個洞。
傅棠梨實在忍俊不住,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來:“好吧,那就不用這裡的泉水,道長啊,真是……”
真是什麼呢,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隻是眼波流轉,恰如驚鴻照影而過,分不清是狡黠還是妩媚。
玄衍垂下眼簾,轉開了目光。
傅棠梨幽幽歎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一點虛假的歉意:“那這麼着,隻能撷取梅間之雪用于釀酒了,可惜梅間雪落隻一點,我收集起來也不容易,一日才得半罐水,隻能待到雪後多去幾次。”
她頓了一下,拖長了聲音,軟軟地道:“說不得,我要時常光顧那片梅花林,道長還需多忍我幾日。”
她的聲音輕靈婉轉,如同山間黃鹂,在春日的枝頭啼鳴,吵是吵了點,但确實活潑動聽。
玄衍站起身,抱着琴,舉步将去:“山林清靜,唯汝呱噪不休。”
傅棠梨施施然跟上,悠然自若地接口:“可能是因為道長修行不到家,那張甘露清靜符不靈驗吧。”
玄衍忍不住勾起嘴角,剛要說話,卻聽見一旁的樹叢中仿佛有風拂過,發出了微不可聞的動靜。
一種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隻有那麼一點點,尋常人根本難以捉摸,但對玄衍來說,已經足夠。
他臉色一變,一聲斷喝:“後退!”
傅棠梨來不及反應過來,她甚至沒有聽清他的話。
一霎那,變故陡生。
風聲呼嘯,數十條影子,如同毒蛇一般從樹叢中竄出,迅猛地撲擊過來,他們高聲呼喝,腔調怪異,聽不懂是什麼話,他們手中的兵刃閃着寒光,齊齊殺來,刹那間,卷起積雪如飛絮。
玄衍的身邊就是傅棠梨,無論他進或退,她都将面臨兵刃加身,他無暇多思,一手攬住她的腰肢,往回一帶,同時跨步迎敵,手中古琴橫掃而出。
古琴挾帶雷霆之勢,直直地拍中一名刺客,那魁梧的大漢發出痛苦的嚎叫,整個人倒飛起來,在半空中撒開大蓬血水,那張琴被這巨大的力量撞得斷裂,半截飛出,“噗”地砸在雪地裡,隻露出頭部兩寸,足見其力道之強。
陶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傅棠梨驟然跌入玄衍懷中,腦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