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王妃借力站穩,唇邊牽起一抹苦澀的笑意,聲音輕飄飄的,“這身子骨啊,一日不如一日了,竟是連站也費力。”
“叔母切勿憂心。”
溫晉仁溫言勸慰,語調關切,“侄兒問過太醫,說您這雖是陳年舊疾,卻也非無藥可醫。侄兒定當遍尋良藥,為叔母調養。”
“你有心了。”
慎王妃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動作緩慢,指尖卻微微用力。
她垂着眼睫,嘴唇幾乎不動,隻從齒縫間溢出極低的氣音,帶着莫名的急切,“務必,不能讓盛祈年回京。”
溫晉仁心頭猛地一沉,面上卻紋絲未動,依舊維持着那份沉穩的孝順,聲音如常地朗聲道,“這是侄兒份内之事,叔母安心。”
殿内,沉香的煙霧在金獸爐口袅袅盤旋,卻驅不散那股劍拔弩張的寒意。
兆宣帝站在太後座下,眉宇間滿是無奈與心疼,“瑤兒是朕嬌縱壞了,朕難辭其咎,自該由朕來管教。母後息怒,莫要氣壞了鳳體。”
“讓你管教?”
太後冷哼一聲,鳳眸銳利如刀,掃過皇帝,“哪一次你不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瑤兒是你的心頭肉,你何曾真舍得動她一根指頭!若你早能賞罰分明,她何至于今日這般無法無天,膽敢私自離京,卷入這等險惡之事!”
兆宣帝被斥得無言以對,隻能深深低下頭去,“母後教訓得是。”
太後胸膛起伏,顯然怒氣未平,接着厲聲道,“還有那個盛祈年!不過一介臣子,得了皇帝青睐之後竟敢攀附公主,引誘她離宮涉險,同樣罪無可恕!依哀家看,立刻下旨将他們召回,一并嚴懲,以儆效尤,正我皇家綱紀!”
“皇祖母。”
溫晉仁恰好扶着慎王妃步入殿中,聞言立刻上前一步,恭敬行禮,聲音清晰而懇切。
“盛祈年此行,實為追查孫兒遇刺一案的關鍵線索。如今線索直指湘陽郡,若不能順藤摸瓜,将幕後主使繩之以法,孫兒恐将日夜難安。況且......”
他那清隽的臉上适時流露出憂慮,“太子妃自端午受驚後,胎象一直不穩,時常驚夢難眠,太醫再三叮囑需靜心安養。皇祖母素來最疼孫兒,懇請您看在孫兒與您那未出世曾孫的份上,允準盛祈年查清此案歸來後,再行論處。屆時,孫兒絕不敢為他求情。”
兆宣帝立刻颔首附和,“晉兒所言極是,母後,此案關乎儲君安危與皇家血脈,确需查個水落石出。”
太後淩厲的目光掃過太子,帶着淩厲的審視,“晉兒,你是一國儲君,天下英才盡可為你所用!難道離了他盛祈年,大理寺就辦不了案?你就找不到真兇了?”
“皇祖母明鑒。”
溫晉仁不疾不徐,迎上太後銳利的眼神,語氣沉重了幾分,“實不相瞞,端午宮宴那次,已是孫兒第二次遇襲了。”
“什麼?第二次?!”
太後猛地坐直了身體,保養得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驚愕與震動。
溫晉仁點了點頭,“第一次,就在孫兒奉旨回京的路上,途經曲聲谷。若非瑤兒帶着盛祈年與孟襄及時趕到,拼死相救,孫兒恐怕......早已命喪黃泉。”
他的目光掃向帝後,隻見兆宣帝與莊皇後臉上亦是後怕與心疼,顯然對此事已有所知。
這一點,溫晉仁倒是頗感意外。
“竟有此事?!”
太後霍然起身,鳳袍上的金線在昏暗光線下閃過一道冷光,她難以置信地看向皇帝,又猛地轉向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慎王妃,“你也知曉?!”
慎王妃垂首,低低應了一聲,“是。”
“好,好得很!”
太後環視衆人,聲音陡然拔高,帶着被欺瞞的憤怒與深深的失望,“合着這滿殿的人,就瞞着哀家一個!哀家竟成了這宮裡的聾子、瞎子!”
溫晉仁撩袍跪下,言辭懇切,“皇祖母息怒!孫兒并非有意隐瞞,實是怕您年事已高,憂思過重,傷了鳳體,故才未敢禀報。”
他擡起頭,漆黑的眸子中流淌着堅定,“也正是自曲聲谷脫險後,盛祈年便一直追查此案,其間線索千頭萬緒,唯他最為了解。瑤兒亦是如此,若無她心細如發,臨危不懼,孫兒亦無命承歡皇祖母膝下。懇請皇祖母明察秋毫,允他們查清此案,以安社稷,以慰人心!”
說罷,他深深叩首。
兆宣帝也适時補充,語氣帶着一絲為人父的感慨與驕傲,“朕也未曾料到,瑤兒平日瞧着跳脫,遇此大事卻能如此沉穩,守口如瓶,未曾對任何人吐露半分。母後,孩子們都長大了,各有擔當。此事,還請母後三思。”
莊皇後與慎王妃見狀,也一同在太子身側跪下,齊聲道,“請母後明鑒!”
“你們...你們......”
太後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帝後、太子、王妃,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指尖深深掐進了鳳椅扶手的錦緞裡。
她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又像一座壓抑着怒火的活火山。
殿内死寂一片,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見。
良久,太後像是終于耗盡了所有力氣,頹然地揮了揮手,聲音透着濃濃的疲憊與心灰意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罷了...罷了!哀家老了,說的話沒人聽了。你們都大了,翅膀硬了......哀家無話可說...!都退下吧!”
殿門沉重地合上。
慈甯宮内,太後獨自坐在空曠下來的大殿中,光線透過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更襯得殿内一片寂靜。
她緩緩撫摸着冰涼的鳳椅扶手,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楠木,發出沉悶的笃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