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猶如無休止的鼓點。
雨越下,天越亮,在鼓點的滾奏中雲層被下薄了,天上的水沉到了江底。船馬上要停靠在詩城的碼頭,我在甲闆的雨棚下面看着所有人興緻勃勃地準備下船。
自昨天晚上過後,我再沒見過謝春風。看着眼前亂糟糟的人群,我想其實能遇見他才是小概率事件吧,哪怕隻是在這艘遊輪上也有好幾百人,哪兒能總看見他呢。
但我看見了那個女領舞。她在這船上算是很顯眼的,因為長得美,不然也不會被選去做領舞。她在入口附近給每一個下船的人發遊輪的挂牌,方便一會兒在詩城裡由各自的導遊辨認。
那個傍晚在神農淵發生的跳江事件已經過去了,我從她淡然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殘存的陰影。
她重新又嬌豔明媚起來。我的情緒因此而有些愉悅。
女孩兒的自尊心就是水晶盞,有時候她們會做出很愚蠢的事——比如對喜歡的男人投懷送抱——等到自尊被打破了,她們也會格外悔恨羞愧甚至難以原諒自己。在旁人眼裡這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但是在那個當下她就是想不開了。
沖動跳江固然不對,但我覺得我有那麼一點點能共情她。可能也因為我和她一樣,都在喜歡謝春風而得不到回應?
我收回視線,順着樓梯下去,跟着人群一起緩慢地走下船。我想下去看看夔門,還有謝春風說起的那座已經消失的滟滪堆。
其實它既然已經消失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期待什麼。
詩城秀美的山色被盛放在氤氲的水汽當中。雨已經慢慢停下了,可水珠依然浮動在空氣裡,像冥冥中的什麼人所流下的眼淚。難怪那麼多人會在這裡詩興大發,它的氣質如此惆怅,叫旁觀者也不好意思自顧自開心。
總要抒發點什麼吧。古往今來人世間,誰沒有點糟心事兒呢?
夔門對岸的山前修築出一片視野甚好的觀景平台,從這兒能看見雄奇絕壁就伫立在緩流的江面上。這裡我之前已經來過,這回留心看看四周,果然在欄杆邊看到一塊解說牌。
那上面有張黑白照片,照的就是眼前這片山水景色,隻不過江面中心突兀地多出來一塊算不上美麗玲珑的石頭。細細看去,形狀有點像吃肥了的兔子,縮頭窩脖地蟄伏着。這就是滟滪堆了。
解說牌上的字細細密密,像是要把這石頭的前世今生全部都擠下。
《詩城縣志》中載“滟滪回瀾”的條目——“龐然巨石,砥柱中流,鎖一江怒水,每當洪水期間,激起排空巨浪,漩渦千回萬轉,咆哮如雷,聲裂峽谷。”隻是讀這文字,實在難以想象眼前這片平靜江面還曾有如此鮮衣怒馬的時辰。
這塊石頭有美麗的名字也有壯闊的經曆,但終因不合時宜而被炸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