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空調的冷風呼呼地吹着,卻吹不散陸淵背後滲出的冷汗。
耳邊劉總監的聲音像是從水下傳來,冰冷刺骨,"...公司結構調整...感謝你這三年的付出..."
"賠償金會按N+1計算。"劉總監的鳄魚皮鞋尖輕輕點着地毯,"今天下班前交接完,你就可以走了。"那張油光水滑的臉上連假裝的遺憾都懶得擺。
——他被炒了。
走出公司大樓時,天空陰沉得像是要塌下來。
老式居民樓的樓梯間永遠彌漫着黴味和炖肉的味道。陸淵剛摸出鑰匙,602的門就開了。
馬太太裹着紫色睡袍靠在門框上,指甲油剝落的食指和中指間夾着張粉紅色單據。
"小陸啊,這個月的房租..."
"馬姨,我剛被..."
"菜市場東頭新開了家房産中介,"馬太太把催租單拍在他紙箱上,"人家押一付一,拎包入住。"她下巴上的肉痣随着說話頻率顫動,"三天,不交錢我就換鎖。”
彩票是買泡面時順手打的。便利店收銀台前,錢都在銀行存了死期,現在取了不劃算,前幾天又被老頭訛,陸淵盯着微信餘額裡那個刺眼的"127.36",身後排隊男人的汗味一個勁往鼻子裡鑽。
"加幾張機選。"陸淵說,把鋼镚兒推過玻璃櫃台。打印機吱吱嘎嘎吐出一張淡藍色紙片時,他恍惚看見劉總監用同樣的動作推過來離職信。
第二天早晨七點,陸淵站在鏡子前打領帶,發現自己在模仿劉總監的溫莎結。這個發現讓他惡心地幹嘔起來,最後胡亂系了個活結。
衣櫃裡五套西裝都是深藍色,像五具等待入殓的屍體。
"我們招聘的是全方位人才。"互聯網公司的HR總監嚼着口香糖,輕蔑地打量着陸淵,說:"會編程嗎?會啊?那來個後空翻吧,我們企業文化講究活力。也會啊?”
“簡曆是不錯,家裡幾口人啊?自己住...”總監皺着眉,盯着陸淵,“喜歡貓還是喜歡狗。”
陸淵說:“小動物很可愛,但養着太費精力,我更願意為公司盡心。”
總監真覺得陸淵很優秀,但上面說好了老闆兒子要來,他哪裡敢點頭啊,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接受付薪上班嗎?”
陸淵人都蚌住了,'這年頭當牛馬還要交錢?'
陸淵出去時,會議室玻璃牆外,幾個黃頭發年輕人正踩着平衡車來回穿梭,不知誰在喊:“裝病拉胯操作菜,你拿什麼跟我solo.”
外面太陽正當頭,陸淵蹲在寫字樓消防通道裡吃便利店飯團時,彩票從内袋滑出來飄在地上。
他盯着那串數字看了幾秒:03、17、22、28、31、33——馬太太的門牌号加他被辭退的日期。飯團裡的梅幹菜鹹得發苦。
陸淵盤算着,明天還找不到工作就隻能把錢取了,實在不行要不貸個款創業?
第三天下午的面試在城中村一棟自建房裡。穿真絲襯衫的男人自稱直播公司CEO:"試吃這段播完,直播間人數破萬就錄用你。"
陸淵看着面前那盤裹滿辣椒面的炸昆蟲,想起工位上那個"年度優秀員工"水晶獎杯。第一隻蜈蚣腿卡在喉嚨裡時,他聽見自己胃袋發出類似洗衣機脫水的轟鳴。
回程的地鐵不小心坐過了站。陸淵拖着步子走進小區時,樓下徐大爺的收音機正在放《二泉映月》。
好凄涼啊!真應景。
二胡聲突然被電流雜音切斷:"...雙色球第2023056期開獎結果,紅球03、17、22、28、31、33,藍球12..."
陸淵的左腳懸在第三級台階上。西裝内袋突然變得滾燙,那張被泡面湯浸軟一角的彩票正在發燙。徐大爺的收音機繼續響着:"本期一等獎全國共注..."
鑰匙插了三次才對準鎖孔。陸淵把彩票翻出來,平鋪在茶幾上時,發現自己的汗正順着下巴滴在數字"33"上。收音機裡的女聲和他沙啞的複述完全重合:"...03、17、22、28、31、33..."
樓下突然傳來徐大爺的咳嗽聲,緊接着是馬太太标志性的尖嗓子:"老徐看見陸小子沒?今天可是最後期限!"
陸淵愣愣地看着手裡皺巴巴的紙,數字一個不差。
——他中獎了。
還是頭獎。
“嘟嘟嘟!”
陸淵盯着手機屏幕,前上司的名字在來電顯示上跳動。他遲疑了兩秒,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陸淵啊……"電話那頭,上司的聲音一反常态地帶着幾分讨好,"那個……你現在有空嗎?"
陸淵握着彩票的手緊了緊,語氣平靜:"什麼事?"
"遊樂園那邊的項目出了點問題,客戶指定要你去處理。"上司幹笑兩聲,"你看……能不能回來幫個忙?工資可以談!"
陸淵沉默了一會兒,目光落在茶幾上的彩票上。
他現在還需要這份工作嗎?
"好啊。"他忽然笑了,"不過我有個條件。"
一個月後,
盛夏的陽光像融化的黃金,傾瀉在郊外這片即将竣工的遊樂園上。空氣裡蒸騰着熱浪,蟬鳴聲都少了兩分,樹葉蔫蔫地垂在枝頭。
陸淵站在還未鋪設完全的主廣場上,手裡捏着施工圖紙,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他眯起眼,擡頭望向那座已經組裝完畢的摩天輪,鋼架在烈日下泛着銀白色的光。
遠處的過山車軌道蜿蜒盤旋,漆成鮮豔的橙紅色。
幾個工人正吊着安全繩,叮叮當當地擰緊最後一截螺絲。旋轉木馬的頂棚已經搭好,彩繪的駿馬還裹着防塵布,隐約能看見底下斑斓的色彩。
風吹過,帶來一股混合着油漆、新塑膠和青草的氣息。陸淵低頭核對圖紙,忽然,一隻蝴蝶跌跌撞撞地飛過來,停在他手中的圖紙邊緣,翅膀被曬得微微發皺。
陸淵輕輕吹了口氣,蝴蝶又搖搖晃晃地飛走了,消失在遊樂設施投下的陰影裡。
他收回目光,望向遠處尚未完工的水上項目。
準備得差不多了呢!
陸淵站在工地入口處,夕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摘下安全帽,随手捋了捋被汗水浸濕的額發,朝正在收拾刷粉的工人們喊道:"今天就到這裡吧,大家辛苦了!"
工人們三三兩兩地應和着,老張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笑着走過來:"陸工頭,你這進度趕得可真快啊。"
"多虧了大家。"陸淵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給幾個老工人挨個遞上,"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