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早已等候在馬車前,見他來了,神色慌張的上前:“诶喲!鐘大人你可算出來了,快随奴才去東宮吧,皇上正責罵太子殿下呢!”
鐘散雪面上一慌,抽出侍衛的佩劍砍斷馬繩,翻身上馬:“王公公,所為何事!?”
王公公急匆匆道:“太子殿下陳了勸君書,龍顔大怒!還請大人快快進宮去吧!”
“駕!”鐘散雪兩腿緊夾馬腹,馬鞭一抽,便疾馳而去。
“朕是天子!!你們一個個都忤逆朕!!!隻要朕活着就不可能讓你們得逞!!喝!給我喝!”
殿外一排排跪着求情的太監宮女,殿内的元帝的嘶吼。鐘散雪幾乎是小跑進來的,急得渾身發汗,心中惶惶,隻見殿内元帝頭發披散,眼角猩紅正拿着一碗湯藥灌進蘭玉的口中,蘭玉被捏的狼狽,淚水不住掉落,胸前大片髒污。
一旁的八仙桌上,擺滿了藥汁,空了七碗。
轉而元帝又換了情緒,似哄着太子:“好蘭玉,快喝啊,喝完你永遠是我朝的儲君哈哈哈!”
鐘散雪在殿外停了下來,跪下行禮:“微臣叩見陛下。”
聽見聲響,元帝那雙癫狂的臉扭曲地轉了過來:“淮之,你來啦?!快讓這逆子喝了湯藥!”
鐘散雪隻跪在地上,語氣哀婉急切:“陛下息怒!殿下平日聰慧敏捷,此舉沖莽撞着實糊塗!陛下三思,有千錯萬錯,也是卑職教之過!”
元帝滿臉黑氣,蹲了下來鉗制住鐘散雪的下巴:“教之過?哈哈哈淮之,你知道朕不舍得罰你,瞧着你這張臉,朕怒氣都已殆盡不是嗎?朕怎麼敢罰你?千計萬計,可知你也有失勢的一天啊,鐘散雪。”
鐘散雪皮膚被捏的通紅,隻覺眼前的元帝愈加可怖,他兩頰凹陷,眉眶突出,手更是如枯骨般死死抓着自己。
“臣惶恐!!”
元帝松了手,枯瘦的手掌在鐘散雪臉頰拍拍,瘋笑着起身,随即抓起一個花瓶,狠狠砸向一個太監:“朕罰太子,你們敢搬救兵!都無法無天了是吧!?這他媽是誰的天下?你們到底聽命于哪個?!!”那被砸的小胖太監頓然倒地,血流不止。一衆宮女太監更是瑟瑟發抖喊着“陛下饒命。”
幾個太監跪抱着暈倒的太子,低着頭啜泣。太子的身體更是在發抖,神志不清,嘴裡吐着藥汁,狼狽不已。
元帝抹了一把臉,眼神陰戾:“既然鐘太傅這樣能當及時雨,又替太子求情,認了罪。來人,拖下去,打斷腿,幽閉三日。”
門外的侍衛窸窸窣窣進來架住了鐘散雪,鐘散雪松了口氣反倒笑了出來:“謝過聖恩!”
圓月皎潔,光輝落了一地銀。
碎銀斑駁在鐘散雪泥濘的身軀,他疼的不能動彈,嘴裡哧哧喘着氣,斷斷續續顫抖的聲音,磨破的指尖,汗水浸透又被風吹冷。
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
“開門。”是蘭玉的聲音。
“殿下,這是陛下的命令。”守衛說。
“父皇隻說關押太傅,沒有下令不許我來吧?”蘭玉的聲音有了怒氣。
“還望殿下不要為難小人!”那守衛跪地了。
咻一聲,是劍出鞘的聲音。
鐘散雪心裡急了,他不願蘭玉再觸怒陛下,也不願蘭玉看到自己如今的樣子。
他張嘴,嗓子幹涸,像被人抓住了咽喉,隻能發出嘶啞又模糊的聲音。
“開門還是死?”鐘散雪從沒見過蘭玉這樣施威。
那守衛沉默了片刻,打開了門:“殿下莫要逗留太久。”
月光傾瀉,蘭玉踏月而來。随後門關了,隻剩一身月輝的他,和匍匐在地上的鐘散雪,他撇過臉,不願看蘭玉。
蘭玉蹲下,手摸索着鐘散雪:“我知淮之不願我見,怕我難過,我蒙着眼,淮之看一看我可好?”
鐘散雪一驚,艱難轉頭,少年眼前蒙着白緞,已經濡濕,緊貼着眼,削尖的下巴垂着淚珠。
鐘散雪手指艱難的挪了挪,觸到了蘭玉溫熱的指尖。蘭玉咬着唇,身體顫抖着,将手心小心翼翼地覆蓋在鐘散雪手背。
淚水瓢潑,濕了衣襟,墜了鐘散雪的心。他再忍無可忍,閉眼放情緒流淌。
蘭玉從随身的食盒裡摸索出一碗甜水,又拿出小勺,在地上摸索,感受到鐘散雪微弱的呼吸,用手輕輕撫上鐘散雪的臉頰,他感覺到鐘散雪向後避了避:“淮之,我看不見,你喝點水好嗎?明日我……通知鐘相來接你。”
他用手撥開了黏在鐘散雪臉上的發絲,摸到一片潮濕。他頓了頓:“淮之,對不起,我是個廢物。如果我沒有生在皇家就好了。”
蘭玉脫了外袍蓋到鐘散雪身上,又脫得隻剩裡衣,将衣物疊好,小心翼翼托起鐘散雪的頭,将疊好的“枕頭”墊了上去。手掌輕輕在鐘散雪臉龐摩挲。
鐘散雪瞪大了眼,将臉龐靠在他的手心,艱難地搖頭,淚如泉湧。他心中酸澀,哽咽聲都帶着顫抖。
他此刻的絕望,勝過身體上的鞭笞。蘭玉如今的樣子,何嘗不是他一手造成的呢?
蘭玉搖舀起一勺水,摸着鐘散雪的嘴唇,順流而下。
久旱逢甘霖,鐘散雪感覺好太多了,兩人無言,一人喂,一人喝,都壓着聲音哭,好不狼狽。
嗆了一口水,鐘散雪費力咳着,又因為疼痛,咳嗽聲不敢太使勁,全身繃着。
蘭玉慌忙放下碗,順着他的後背。忽然眼前一輕,是鐘散雪扯下了那條緞帶。他愣了,又立馬閉緊雙眼,連嘴唇也死死咬着。
“殿下請睜眼吧。”嘶啞的聲音。
蘭玉緩緩睜開了眼,滿眼朦胧。鐘散雪狼狽的趴在地上,發絲散亂,衣服上血迹斑斑,全是髒污,腿……
他不敢向下看,但一進來,就聞見了血腥味。
鐘散雪滿頭虛汗,在月光下的臉如雪色蒼白、疲憊。就要從指尖劃走。
那雙溫柔儒雅的眼似風雪中的松柏,似他,萬年不改;不為塵世沸騰,不為落魄消沉。
鐘散雪掙紮着,想坐起身。
蘭玉急忙拖住他,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
臉上一片冰涼,鐘散雪扯住袖子,替他擦拭:“你是太子殿下。”
蘭玉确定,自己的嘴唇已經出血了。
鐘散雪伸手敲敲他的唇角:“殿下。”
蘭玉不知道自己居然能有這樣多的眼淚,他躺了下來,鐘散雪怔愣了一瞬。蘭玉靠近了些鐘散雪,鐘散雪想退:“髒...”
蘭玉更近了些,将臉貼近鐘散雪的手臂:“淮之,你願意讓我逃嗎?反正沒了我,也會有新的人頂替,但我隻有你了,我隻聽你的。”
今夜的蘭玉太反常了。鐘散雪想說些什麼,想思考,腦子卻昏沉。
蘭玉小聲啜泣,夾雜着聽不清的話語:“為什麼自從母後走後一切都變了,是不是隻有我也不在了,才能保護你?我以為什麼都不争,像書上說的在其位謀其政,就可以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