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尤有桔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啊!睡了這麼多天馬車,還是床舒服!”
竹尋打了水進來,尤有桔見他一臉糾結,便揮手讓他過來坐在床邊。竹尋抿抿唇,蹲在床邊,兩手鋪在床沿,下巴抵在手上,輕輕地喚了一聲:“舅舅。”
尤有桔像順小狗毛似的順竹尋的頭發:“怎麼啦我們的小尋?幹什麼怏怏不樂呀?”
許久沒聽見親昵的稱呼,竹尋臉有些發燙,但他依舊沒說話,眼睛耷拉着,頭偏在一旁。
尤有桔買的換顔丹的時效隻有八個時辰,此時的竹尋已經恢複到他熟悉的面孔。見竹尋沒有回答,尤有桔的手轉而輕輕捏着竹尋的臉頰:“起來說,蹲着腿麻。”
竹尋站了起來,尤有桔也起身坐到窗邊,倒了一杯茶,哼着小調兒。
竹尋聲音帶着委屈,幾句話繞來繞去,卻問了最輕的那個:“為什麼舅舅不願意多傳授我些功法?危險時我也想和你并肩作戰啊。”
尤有桔見他是因為這事兒煩悶,心裡也是有苦說不出,隻能喚他上前,仰視着少年泛紅的眼睛。
尤有桔忍不住輕笑:“怎麼了?不願意當舅舅的跟屁蟲啦?不願意舅舅保護你啦?”
竹尋面上錯愕,他努力在尤有桔的笑容中尋找着什麼,一時有些琢磨不透,莫不是自己根骨不佳,不是修煉的苗子?所以舅舅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用這樣的方式糊弄自己?
他在藏,藏什麼?
竹尋掩蓋住了那些情緒,隻抿着嘴不說話,心裡憋屈的很。
尤有桔也懂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他拉住竹尋的手:“傻瓜,我呢做事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的,相信我好嗎?”
竹尋眉毛緊蹙,睫毛長而黑,嘴巴撅着微小的弧度,鼻尖兒都挂着委屈。
他看的很仔細,一寸一寸地刻,一寸一寸地畫。
竹尋感受到手裡的溫度,壞情緒被吹散大半,眼前的人還是六年前的模樣,笑靥如落花春水,眼眸如星月交輝,似乎讓他怎樣,怎樣都無法埋怨。
竹尋卧坐在尤有桔腳踏下,抱着尤有桔的小腿,頭靠在他膝蓋上,像小時候那樣,留住這個虛缈的神明,這是他的乞求。
尤有桔眼眶酸澀,一隻手掌不能再将這個孩子的臉包住,再撫不盡柔軟的發絲,他有一種很強的失去感,他清楚的感知到那天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而他們,會越來越遠。
他聲音有些低啞:“你真的長大了,竹尋。”
别再長大,竹尋。
竹尋的力氣緊了些:“舅舅,不要把我當孩子了。”
憶起某年春繁,處處蕩着花香。竹尋下學後将桃、杏、梨花、折枝回家,買了昂貴的春菊,插在一口尤有桔重金買下的琉璃瓶中。
尤有桔愛花,他知道。所以讓尤有桔開心的辦法,是讓他時時刻刻看見那些嬌豔動人的花朵。
他常捧着花束,踩着斜陽,疾步回去,不能跑太快,花瓣嬌弱,要護着,還好功法練的好。
廳堂插粉桃白杏雪梨,清香悠然;卧房放幾支苦栾,濃淡恰宜;春菊做成香包,放在衣櫃中,可以熏衣,半日一換。
尤有桔穿着他短衫和馬褲,踩着“拖鞋”就出來了,慵懶自得。
他利落紮着斜辮,俯下身在花束中,在斜晖裡:“啊呀呀,竹尋今天也帶花回來呢,你小子真是比桃花兒更宜室宜家。”
若是剛睡醒或剛“出關”,今天就回去外面吃。
然後竹尋驕傲地看着尤有桔從衣櫃裡換上潤滿他喜歡的春菊花香的衣衫,就會舒心一笑,打趣他:“喲,這麼浪漫啊?”再然後利落的挽起頭發,發帶咬在齒間:“花市都得被你薅光了。”
行雲流水,看了許多遍,好看極了,開心極了。
那時走在樹下,樹下有許多青的白的苔花或是不知名的花朵兒。尤有桔也喜歡,用手撥弄幾下,告訴他:“舅舅呢就是這大樹,甯願尋兒就是小花兒,舅舅為你遮風擋雨,尋兒乖乖長大。”
……
舅舅啊,我要成為你樹。是庇佑最好,若并肩也罷。唯一不變,就是絕不相離。
尤有桔在傍晚敲響了懷鏡的門。懷鏡有些驚訝,片刻後才打開,邀請尤有桔進門,衣衫還半掩着,像是匆忙穿上的。
“哥哥見笑了。”他攏好衣衫,不緊不慢的為尤有桔倒上一杯茶。
尤有桔笑着接過,喝了一口。眼睛在懷鏡身上打量着:“才睡醒?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