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瘟避疫的傩舞已經在鎮子中央蓄勢待發了,不少能行走的人都走了出來,不少人還被架着。
時間已經很晚了,得趕緊回去了。
他順着師徒引才找到朝蘭,垂着頭,小小的身影顫抖着。
“在幹什麼?”他輕輕喚道。
朝蘭沒有回答,尤有桔繞到他身前,才發現他哭着在解自己的玉佩,解完玉佩還要拔下頭上的簪子。而朝蘭正前方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和瘦成皮包骨的孩子。
尤有桔制止了他。
“玉不能食,金不能暖。你可懂得這或許是惡?”
老弱病殘,身上有了一大筆金銀,不是一件好事。況且他是皇子,所佩皆是皇室之物。
“難道就要看他們死?什麼都做不了嗎?你也是修道之人,要心中存善!何苦這樣高高在上!?”
說着就拿出了傳音符,欲向皇宮送去。
朝蘭滿臉淚花,尤有桔眼中怔然。他隻是一個六歲的孩子,他拿出了自己身上最好的東西。
尤有桔蹲下身,指了指不遠處的客棧和醫館:“看到了嗎?客棧内會施粥,醫館内可以領藥,陛下也批準了相關符文,派遣了援助和人手。等傩舞結束後,會有人來将這位老人和孩子接進去,一定不落下每一個人。朝蘭,我們并不是什麼都做不了,好嗎?”
朝蘭這才放平了心緒,冷靜下來,哭聲也平緩了:“對不起師尊,朝蘭失态沖動了。”
雲帝峰的靈鳥不斷的在召他回去,尤有桔已經有些頭昏,快支撐不住。
他揉揉朝蘭的頭,将他抱在懷裡:“我們該走了,等會有人來的,你放心。”
朝蘭靠在尤有桔頸窩,悶聲問道:“為何皇宮下達了指令卻還是沒有得到緩解?需不需要我再問問父皇?”
尤有桔長久沒有回答,歎了口氣道:
“朝蘭,記住,你要變的,不僅這片刻的苦。
…………
“師尊!師尊!”一聲稚嫩打斷了尤有桔的淺眠。他起了身,支開窗,拿門框旁挂着的撣子替剛進來的小人兒撣去灰塵,陽光照射下,立馬就揚起了許多浮塵。
那孩子仰着臉露出一個極燦爛的笑,氣喘籲籲地行了禮,輕車熟路地進了房。
尤有桔倒上一杯茶,待他咕噜噜全飲盡才開口:“夫子們下山了?”
朝蘭擦擦嘴,皺着小臉趴在桌上:“可算下山了,還是一周後來,宮裡要學,山裡也要學,學的我暈頭轉向的。”說着,又笑看尤有桔:“還是和師尊在一起好。”
尤有桔手裡端着書看着,沒有擡頭:“為師不夠嚴格?”
見這冰山不為所動,朝蘭神秘兮兮地從袖中掏出一支玉蘭發簪,略帶讨好地遞給尤有桔:“師尊?這是我讓夫子幫我從宮裡帶來的。是特意找工匠做的,為此一支,師尊帶上看合不合适?”
尤有桔終于從書頁上擡起眼:“何事?”
朝蘭扭扭捏捏地撓了撓頭,居然從袖中又拿出一疊銀票。尤有桔皺了皺眉,正欲開口卻聽朝蘭道:“師尊體己已經不多,這是我從吃穿用度節省下來的,望師尊莫要嫌棄,朝蘭也想盡微薄之力。”
尤有桔的目光在銀票上頓了頓,神色有些複雜:“你可知聖上知道此事會如何?”
朝蘭将銀票塞進尤有桔手中,繞到他身後為他插上發簪:“師尊放心。”
一切都這麼自然。
屋外的暮光已然褪去,盤旋的鷹鳥鳴叫了幾聲,雪頂融了最後一絲暖光,天空悄悄染上黛色,幾顆星星幽明閃爍着,漸漸放大了星光。
尤有桔還是笑了,一挑眉将一旁新鮮的因果交給朝蘭,囑咐他服下後要結合心經煉化七天七夜方可吸收。
“辛苦師尊!徒兒收下了!”
朝蘭笑顔展開,雙手接過紅果,雙手齊眉,畢恭畢敬對尤有桔拜謝過,轉身離開了。
歸塵乘天命而來。
他的一生,無外乎是為朝蘭而活,直至他歸位,他生來有超乎衆人的神力,卻也隻能盤在這終年白雪的山峰之上,然後用這超乎衆人的神力,在短暫的三四十年内,完成輾轉幾世,滾遍紅塵的千百年,再将這千百年,集功法,凝成一顆紅果,轉給他消化,一切使命即成,也便完成了天命。
在某次夢境中,他預見了另一個“朝蘭”,他想救他,又轉瞬即逝。
他許久不做夢了,但最近的夢裡常閃爍着一處森林,一棵樹,他不确定,自己之前是被雷擊倒後元神才歸了位,是有什麼變數?
頭疼。
如今朝蘭七歲,他也要快些完成使命,留給他的時間,在這打破平靜的撲朔迷離中,顯得尤其緊迫。
他屏氣凝神,捏出一絲元神,強迫着再次送下山去。
尤有桔要理清原因,隻身前往森林,回應着這呼喚。
近了,越來越近了。
忽的,尤有桔聞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他匆忙趕去,才發現是一隻快化形的妖獸,正要吃人,尤有桔彈手一破,那妖獸便直直倒地,化為一顆殘破的靈石。
“這品類的妖獸,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上前查看,隻見那人吊着一口氣,胸前汩汩流着血,腰旁落着一個未成形的人偶,被血浸的绯紅,随着血迹沁入産生了怨念。
尤有桔匆忙喂給那人一顆丹藥,幫他止住了血,才引起那隻沒有臉的人偶,仔細感應。還真是。
有一顆浮雩靈玉碎片,很小。
頭在這時又劇烈疼痛了起來,方才那人已經有了醒過來的趨勢,緩緩動身咳嗽着。
待他坐起,尤有桔才驚訝發現,原來是阿忠!?
阿忠反應過來,立即想要拜謝。
頭頂的靈鳥盤旋鳴叫,尤有桔幾步倉惶,飛身逃回了雲帝峰。
不敢多想,隻覺世間一切是被串好的珍珠,無論繩索斷了幾次,珠子碎落幾方,事态亂成何樣,天道總能原封不動地重新歸位,分毫不差。
而他也被這一雙手死死捏着,用線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