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沅蹊目光躲閃一瞬,而後才迎着她的目光答道:“這樣的事情,宮裡每天都有發生,為了解脫自己,或者為了解脫别人。我不是閻王,别人選擇結束自己的性命,我管不着,同樣的,你也管不着。但是你……”
“我如何?”秦遇偏了偏腦袋。
秦沅蹊避開秦遇的眼神,看着遠處逐漸逼近的星星點點,回道:“但是你不一樣,榴娘說你喜歡多管閑事,我怕你多想,給自己不必要的壓力。”
秦遇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你騙我。榴娘教我不要在背後議論别人,說别人壞話,所以她不會對着你說,我喜歡多管閑事。”哪怕她有時候确實喜歡這麼幹,秦遇手心洇出一層薄汗,她捏着紙條,手中有東西拿着,給了她些許的底氣,她又朝前邁步,秦沅蹊避着她,朝後退了一步。
秦遇瞪着他,盯了一會,冷聲問:“你在我身邊埋了探子?”
藏了多年的心思被揪起,這個他想公之于衆又想私藏心底的秘密被揭開來,審視的火光一下子照在了他身上,讓他無處遁形。他擡起手,想解釋,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我……”
秦遇就站在原地,執拗的等着,她身上散發出的沉靜氣勢,在宣告着你不說,我今晚必然饒不了你。
秦沅蹊看着秦遇的眼睛,那雙漆黑的眸中雖有濃郁的肅穆之色,但仍有幾分稚氣未退,就像是找個合理的理由騙她,她也會相信的樣子。他放下手,咳了咳,道:“我小姨讓的,她不放心你。”這話說完,秦沅蹊忽然想再說一遍,因為将将的話說的不夠完美,他的嗓音在顫,眼神也閃躲,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能說的像真的一樣。
但是事實說明,他沒有再說一遍的必要。
秦遇相信了,她轉過身子,沒有追究探子的事情,隻是淡淡地瞥了秦沅蹊一眼以作抗議。
“知道了。”
心中不甘的情緒在翻湧,秦沅蹊追問道:“你很聽我小姨的話?”
秦遇嘴角勾笑:“當然,榴娘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能活下來,有一半是她的功勞。你剛剛的理由,倒像是她會提的,我不忤逆她,因為她不會害我。但是我有機會,還會去問她這件事情。”
“嗯。”秦沅蹊點頭,葉府離萬花樓遙遠,他記得秦遇自己有一處宅子,在附近,秦遇是個怕麻煩的人,因而她今晚應該會回她的私宅。所以秦沅蹊已經想好了,今晚處理完事情之後,就先去小姨那裡對好口供,安插探子的事情算是完了,他回味了秦遇剛剛的話,心中又起了一個問題:“另外一般的功勞在誰身上?”
秦遇眉眼彎着朝他看了一眼,語氣自豪:“我趙叔,那個一劍打服西鄉城一十三門派的大俠。”
秦沅蹊暗暗松了口氣,幸好不是那個什麼南宮敬靈。他點頭附和道:“嗯,确實是個很厲害的人。”
二人沒說一會,清明院的人已經趕到了,緊接而至的,是聞聲而來的方府的人。秦沅蹊不想秦遇和這幾波人打上照面,就催着她離開了。
起初看到屍體時,秦遇确實被吓到了。但是和秦沅蹊說了會兒話之後,才感覺心情寬松了一些。隻是她剛剛離開的腳步輕便,走着走着,步伐就沉重起來。她的腦袋裡隻有方穗安的屍體,歪斜的身姿,孤單的身影,噴濺到各處的鮮血,她的記憶斷斷續續地接軌到了那年漆黑的夜。
腦袋輕飄飄的,看什麼東西都感覺像是蒙上了一層紗,秦遇覺得自己應該是累了。她擡頭望月,今夜的月亮格外的亮,一路上都看的清清楚楚,燈籠也不用打,隻是不小心記錯了幾次路,開錯了别人家的門。
不知是第幾次了,秦遇才成功用手中的鑰匙開了鎖。
她一推門,就感到有一陣風在将她往屋裡推,她踉跄着往前,一個沒站穩,被門檻絆倒在地上,重重地跌了一跤。跌倒之後,她懶得起來,順勢在地上躺了一會。
地面是硬邦邦的黃土,她感覺手又酸又痛又冰,但是她依舊不想動,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地坐起身來。
剛剛應該是不小心沾到了血,秦遇感覺鼻尖有濃郁又惡心的血的味道,她撐起身想吐,幹嘔了一陣,什麼都吐不出來。
那個夜晚的記憶分明起來,刀劍出鞘的聲音,重物墜地的聲音,她被恐懼控制在床頭櫃中,直到一絲天光透過縫隙照進她的眼睛,她才發覺黑夜已經過去了。
一瞬間,她感覺又重新回到了那個晚上,回到了那個櫃子中,她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但是卻沒有能力去阻止,所有的痛苦、不甘、責備、發洩,都化成了落在她血肉上的撕咬。
此時此刻,她所有的感官都關閉,隻剩下心裡悶得難受,渾身也疼。
直到她感覺到有人緊緊地锢着她的手時,她才感覺疼痛漸漸消散,意識也漸漸回籠。
剛剛不知不覺間,她用雙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做着她在那天晚上,就想對自己做的事情。
秦遇渾身蜷縮起來,将自己縮成一團,抵禦着外面所有的一切。她和外界唯一剩下的關聯,就是秦沅蹊伸過來攥着秦遇、防止她再掐自己的手。
秦沅蹊居高臨下的看着團成一團的秦遇,等着秦遇的雙手逐漸洩力之後,才松開。他輕攬着秦遇的腦袋,虛虛地靠在自己肩頭,令人沉靜的木質香氣便萦繞在秦遇的鼻尖,秦遇突然萌生了一股心安的困意來。
待秦遇徹底冷靜下來之後,秦沅蹊用手穿過秦遇的膝彎和後背,将她牢牢地扣緊,随後起身,将秦遇托在了臂彎間,朝着院落對面的屋中走去。
離開了門扉,踏進院落,月光又澄澈了起來,慷慨灑落,秦遇眯了眯眼,然後輕輕睜開。秦沅蹊今日參加喜宴,并沒有像在宮中那樣裝扮的中規中矩,隻是簡單的用一條銀色緞帶半紮,剩餘垂在肩頭的發絲随着前進的步伐晃蕩着,時不時掃過秦遇的臉頰。
秦遇對着那一撮墨發吹了口氣,秦沅蹊癢地偏過了頭,然後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