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體型修長,身材瘦削,穿着灰色長袍,走在風中,就好像是一棵裹了灰色粗布的竹子在風中徐徐前行。他的眼睛狹長,眼睛淡漠無神,好似冬天寒風中閃着光的劍刃,十分疲憊,不同尋常的是,那黑色的瞳仁中有一股紫光流轉,如同一個陰暗之事做盡的魔頭。他的鼻梁高挺,皮膚白皙似月,雖然在十幾二十年前就以國師的身份在宮中做事了,但是此時他的容顔倒像是一位少年,全然沒有四五十歲人的老态。
他推開門,走了進來,江鳴則是恭恭敬敬地跟在了身後。
秦遇迎上前去,給國師行禮,國師置若罔聞,直接擦身而過,徑直走向秦沅蹊。秦遇也不惱,隻是想着既然國師來了,她就可以溜了。
秦沅蹊不會因為一些禮節而對她斤斤計較,這個古怪國師也不像是講究禮數的人,況且她剛剛已經打了招呼,人家看都沒看,所以自己悄悄溜了,應該也沒什麼事。
想着,她忍不住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國師正死死的盯着她,察覺到秦遇的目光之後,又朝秦遇招了招手。秦遇左看右看,沒有旁人,就是在喊她。她在心裡歎了口氣,又走了回去。
“你們兩個,将他擡進去吧。”國師開口,音色竟然也是少年音色。讓秦遇不禁懷疑,這是個新的國師嗎,還是說國師有什麼長生不老的秘訣?這個問題尚且沒有想清楚,秦遇又開始疑惑為什麼不讓江鳴直接将秦沅蹊馱進去?
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她和秦沅蹊才是平級的合作夥伴關系;現在有外人在,還是能在皇帝邊吹耳旁風的人,她隻能盡力扮演好下屬的職位,大不了事後多向秦沅蹊敲詐點賠償。
她用左肩擔起轎椅上的橫杆,小心翼翼地保護着自己受傷的右手,江鳴注意到了,眼睛裡滿是擔憂,秦遇朝他笑了一下,又輕輕搖了搖頭。
正要起轎時,身後傳來“嘎吱”聲響,秦遇感覺到肩膀上的重量一輕,那身影便重重地砸到了自己身邊。
流紫眸色暗了下去,他沒有說話,隻是朝後退了退,江鳴大叫一聲“殿下”,想上來扶時,被流紫用眼神趕了回去。秦遇看到秦沅蹊倒在地上,剛想動身,流紫冷冷道:“他既然不想坐,就讓他爬。”
秦遇擡頭,含有怒意的目光直直頂撞上流紫的眼睛,流紫依舊神色淡然,靜靜的立在一邊,仿佛是個什麼都無所謂的局外人。秦遇努力壓制住自己語調,讓它聽起來不要太沖撞:“國師大人,地上冰冷,殿下不想坐轎椅,就讓江鳴背他進去也未必不可以啊。”
江鳴一聽,單膝跪下,附和道:“國師大人,殿下本就重病,江某可以……”
未說完,流紫就擡手打斷:“要麼,你們兩個将他擡進去,要麼,就讓他自己爬進去。”
這個要求實在荒唐,讓人摸不着頭腦。
現在在秦沅蹊的寝殿中,按理應當是秦沅蹊做主,然而秦沅蹊沒有一點要忤逆流紫的意思,他半跪在地上,垂着頭,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滴落,他虛弱道:“秦遇,江鳴,你們先回去吧。”
他雖然與流紫認識多年,但是始終沒有機會真正洞察這個人的内心。母親死前曾經提過他,誇他是一位充滿正氣、老實本分的人;榴娘也說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起初的國師确實待他溫柔,悉心教導,漸漸的,國師變了,變得像這沒有生氣的宮中牆瓦一樣,灰暗、冰冷、沒有光澤,再也不像是一個人的樣子。秦沅蹊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他嘗試将過去的流紫找回來,可是迎接他的隻有流紫陰晴不定的脾氣和時常暴怒的性子。
現在,有流紫他在身邊,秦沅蹊不敢說自己能得到什麼教誨和關愛,他隻能确定自己死不了。
急着差遣走秦遇和江鳴也有另一個私心,他不想讓秦遇看到自己在地上狼狽爬行的模樣。盡管他現在虛弱跪趴在地上的樣子已經讓他覺得十分難堪。
江鳴是個聽話的不多問事的人,他擔憂的看了眼清冷立着的國師,雖然不放心,還是中規中矩的行了别禮,退下了。
“你怎麼還不走?聽不懂人話嗎?”國師眉間陰郁,似乎對秦遇極為不滿。
秦遇舒了一口氣,然後擡起頭來,用同樣不善的目光看向國師。兩人目光相對,好似針尖對上了麥芒,空氣中都彌漫着一股硝煙的味道。
秦遇倒是想問問國師‘你又算什麼東西,你以為你的話很重要?不過是皇帝身邊的一條狗。’但是理智攔住了她,他還要給秦沅蹊治病,要是給這人氣走了,秦沅蹊怎麼辦?
忽然間,她眼神一變,無厘頭地問道:“你一定會治他,是嗎?”
“我自然會治他。”流紫瞥了秦遇一眼,補充道:“有人将他托付給我,我不會讓他死。”
秦遇腦袋一歪,嘴角一勾,她想聽的答案已經聽到了。
“啪——”
一聲脆響,秦沅蹊沒想到,秦遇竟然給了流紫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身為小輩,我打你是大不敬的事情,一會你怎麼懲治我,我都能理解。可是有人将他托付給你,你卻随意踐踏他的尊嚴,古往今來,為氣節而死的人不在少數,你卻将他的氣節擲在地上,他是秦沅蹊,他也是個人,你拿他當人看嗎?你這副高高在上,對他不管不顧的樣子,配得上他稱呼你一聲‘師傅’?如果将他托付與你的人尚且在世上,她必然後悔萬分!”
流紫被打的偏過頭去,眼中色彩盡失,周身孤寂,像是一具在棺材裡待了很久的屍體。
秦遇手還在抖,心也在猛跳,可她不想管那麼多了,她吸了半口氣,就朝着秦沅蹊的方向奔去,攏起秦沅蹊的手,将他的重量全部架到了自己身上。秦沅蹊一手扶着門框,一手倔強地将秦遇推搡開,但是病後的力氣沒有秦遇大,推不開,反而被秦遇拖着朝裡面走。
掙紮許久的秦沅蹊最終選擇放棄,他有些氣,顫着聲質問秦遇:“你不怕國師生氣,降罪于你?”